淮安侯府的三姑娘蕭念念在七月初一那天出嫁,嫁給了戶部尚書宋樵的獨子。
宋公子不學無,專好宿花眠柳,是京都出了名的浪子弟,不過靠著他父親捐了個門下省錄事的職。
按理說這樣的郎婿,淮安侯府是瞧不上的,但不知怎麼回事,淮安侯卻不顧夫人的極力反對,一力應承下了這門親事,并很快安排蕭念念嫁了過去。
蕭念念哭得肝腸寸斷,出嫁的那天眼睛都是紅腫的,但終究不能違背父母之命。及至到了宋府,宋公子對蕭念念垂涎已久,見了那般要死要活的模樣,反而洋洋得意,態度言語間沒有毫尊重,蕭念念更是憤絕,不必細說。
宋樵在兒子婚后的第二天晚上,屏退了下人,單獨在書房見了一個客人。
客人是由心腹家人從后門迎進來的,已經在書房等候多時了,宋樵進來的時候他正捧著書卷翻看,意態悠然自若,如同他才是此間的主人。
宋樵看著眼前這人神如玉的姿采,再想想自家的兒子,不由心中暗嘆。
“讓秦大人久等了。”
“無妨。”秦子瞻放下書卷,站了起來,微微拱手,“昨日令郎大婚,秦某未能上門道賀,在此謹祝宋大人府上增祺添丁、家璧生輝。”
“多謝秦大人。”宋樵語意雙關地回了一句。
他年過半百,膝下僅此一子,雖知其不,但慈父拳拳之心不減。宋公子于上見識過多,眼極高,但他看得上的姑娘,人家的父母哪里會把滴滴的兒嫁給他這種紈绔。宋樵正為兒子的婚事愁得不行,秦子瞻給他送了一份大禮。
淮安侯早年為了讓宮里的妹子爭得賢妃的位置,給圣人邊的前太監和掌案太監都送過巨禮。秦子瞻竟不知從何獲得了這些往來證據,他給了宋樵。
宋樵上門求親的時候只給淮安侯看了一眼那些信件,淮安侯二話不說,馬上就允了親事。
行賄宮廷監,把手都到圣人的邊去了,這事要是敗了,不要說蕭賢妃,連淮安侯府都逃不過圣人的雷霆之怒,淮安侯哪里有置喙的余地。
秦子瞻笑的:“宋大人不必客氣,但不知我日前和你商量的事,你如今考慮得如何了?”
他自然也不是無緣無故的幫助宋樵,所謂禮尚往來,這個道理,宋樵是明白的。
“軍中糧草事關重大,一個弄不好,是要掉腦袋的。”宋樵沉良久,“你且讓我斟酌幾日。”
“其實這有什麼打的,不過是賺幾分差價罷了,你們戶部的人不是沒干過這事,今年大旱,糧食金貴,那些商人才給得出這般好價,尋常年份也沒有這個機會。時間不多了,大軍已經開始集結,不日就要開拔,宋大人最好當機立斷。”
宋樵不是不心,也不是不忐忑,他用試探的目看了秦子瞻一眼。燈下,秦子瞻眉目俊朗,說不出的風采清貴,宋樵卻約有些心驚。他躊躇不決。
秦子瞻也不急,他行事之前,早就清了宋樵的心和境,既然出手,就有萬全的把握。好整以暇地看著宋樵,靜靜地等待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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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注定是個多事之秋。
開春的時候,廬州、長泰、鎮安三府發生了旱災,朝廷已經派遣了員前往賑災,當初秦子瞻就是為了此事離開京都。
到了夏,長泰和鎮安的災愈演愈烈,民□□,當地州府不能遏制。
這兩地正與袞州相近,長期占據袞州的義安王伺機而,一面在城中蠱人心、煽謀反,一面出兵攻打府城。
長泰和鎮安的軍民本無心反抗,求援的軍報還未送達京都,城門已經被攻陷。
中原地區以長沙江為界,向來有江東、江西之分,兩風土人大相徑庭。
江東地區歷來為門閥世家所把持,袞州、郢川、濟寧等地的藩王,名義上是朝廷所冊封,實際上依仗著當地貴族的支持,擁兵自重、儼然自立為王。這種天下割據的局面自□□皇帝時期就已經現出了苗頭,直到如今越演越烈。
朝廷也幾度發兵征討,怎奈這些藩王頗為狡猾,一旦有難,立即結為聯盟、彼此呼應。更何況北部胡人虎視眈眈,時刻試圖染指中原,為顧全大局之計,大燕只能暫且容忍了江東的勢力。
眼下兵戈一,原本微妙的政局立刻被打破了。
圣人豈能容忍義安王如此肆無忌憚,當即擢謝楚河為歸德將軍,率軍四十萬討伐義安王,同時令鎮軍大將軍詹霍率軍三十萬軍隊一道出發,布線江東沿岸,威懾郢川、濟寧兩地。
七月初七,大軍開拔。
城門大開,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太子代圣人率文武百送謝楚河至城外。
謝楚河戎甲在,不便下跪,只是拱手為禮,道:“多謝太子殿下,臣定當竭盡所能,不負圣恩。”
他的上穿著黑的戰甲,凜冽而威武,他的語氣雖然恭謹,但他的腰依舊得筆直。
太子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謝昆,他們父子實在是很相像,太子忽然覺得心中不自在起來。
謝楚河上了戰馬,抬手示意,那一瞬間,他的眉目仿佛映著。
宛如長龍一般的軍隊了起來,整齊有序,塵煙滾起,古道邊的野草都淹沒在塵土中。
忽有琴聲傳來。
謝楚河勒住了馬,回首去。
長亭外,蘇意卿席地而坐,置琴于膝上,弄琴弦。著一襲白,帶著帷帽,風吹過,袖與帷紗一起飄拂,然有出塵之意。
琴聲鏗鏘,從七弦上撥出激昂之聲,若金石、若兵刃,仿佛是戰場上錚錚鐵騎,踏破山河。蘇意卿的手指挑攏復抹,一聲聲、一闕闕,愈來愈高,仿佛從曠野上驚起鷹隼、拔上云天,鏗然長鳴。
是弱質閨秀,但此際,的琴聲卻有千古慷慨之意,一曲燕歌行,響遏行云天,直令人脈賁張。
士兵們被那琴聲所染了,不自地加快了步伐,踏步的聲音越來越大,漸漸地和琴聲錯在一起,地面都微微地震了起來。
謝楚河遙遙地著琴的人,心仿佛變得了起來、又仿佛更加堅不可摧。
“卿卿,你等我回來。”他低聲自語,而后,策馬向前。
琴聲一路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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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更深。
江東的天氣格外地炎熱,天已經很晚了,空氣中仍然有幾分微微的燥意。
這兩日謝楚河一直為了解決糧草之事忙碌,幸而眼下已經大致安排妥善了,江東的那些世家門閥在他雷霆手段的威之下,辦事倒是相當利落,已經把短缺的糧草悉數填補上了,奏報此事的折子也已經派人送往京都,算是告一段落。
謝楚河有些疲倦,但并沒有松懈下來,他獨自一個人坐在主帥營帳中,拿出了江東沿岸的地形圖仔細查看。他的手指慢慢地劃過那些山河關隘的脈絡,臉上出了若有所思的神。
門外傳來衛兵的聲音:“將軍,軍營外有義安王的人前來求見。”
謝楚河冷冷地道:“不見。”
衛兵猶豫了一下,又道:“那人說他也姓謝,是將軍的故人,他還說若將軍知道他來了,一定會見他的。”
“哦?”謝楚河沉了一下,“帶他上來。”
“是。”
過了片刻,衛兵帶了一個中年男子進來,看那男子的服侍,是義安王軍中的將領。他的形高大威猛,面容卻滄桑愁苦。
謝楚河霍然推開地形圖,一下站了起來。
衛兵退了出去。
那中年男子跪在謝楚河的面前:“二公子,我終于又見到你了。”
謝楚河疾步上前,把他拉了起來:“岐山叔,你居然還活著?這些年你去哪里了?你怎麼會在這里?”
謝楚河的神還算是冷靜,但他急促的聲音卻泄了他的心。
謝岐山是鎮國公府的家將,他武藝高強,是謝昆的親衛,常年跟隨謝昆南征北戰。當年玉門關一役,謝昆和謝楚江陣亡,謝岐山也不知所蹤,謝楚河以為他早已經埋骨黃沙了,萬萬沒有料到他會在此際出現。
謝岐山拍了拍謝楚河的肩膀,雙目有淚:“二公子,你長大了,你們兄弟兩個的長相都和國公爺年輕時候一模一樣,這些年我聽說了你的況,你很好,不愧是謝家的鐵骨兒郎,你既然有這樣的出息,國公爺和大公子的冤屈也有昭雪了。”
謝楚河心中一跳,沉聲道:“岐山叔,你這話什麼意思?父親和哥哥當年為了家國捐軀,那是我們謝家應盡之責,有何冤屈可言?”
謝岐山冷笑了一聲。他的模樣看上去比謝楚河記憶中的已經蒼老了許多,他的眼睛里帶著一種刻骨的仇恨。
他退后了兩步,直直地著謝楚河:“七年前,匈奴莫多單于親自率軍進犯玉門關邊境,郢川的楊慶為打擊大燕,和匈奴勾結起來,在關外設下了圈套。太子殿下貪功冒進,不顧國公爺的極力阻攔,自行領兵出擊,陷重圍。國公爺和大公子拼死相救,把命都搭上了,卻反遭誣陷,在死后還背著罵名,這難道不是冤屈嗎?”
謝楚河覺自己的嚨口在冒煙,他艱難地咽下了一口唾沫:“岐山叔,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那時候,國公爺和大公子拖住了莫多單于和楊慶,他給我一封書,命我帶著一萬人馬,護著太子殿下突圍,最后只有一百人多活著出來了,我們請求太子殿下到關尋求增援,但太子唯恐真相泄之后會遭到圣人和天下百姓的責罵,他反而要殺我們滅口。”
謝楚河腦袋中嗡嗡做響,他聽見自己依然用很冷靜的聲音問道:“這麼多年你為什麼不來找我?為什麼始終不告訴我?”
謝岐山苦笑:“二公子您當年才十二歲,這麼大的事,你哪里能擔得起來。我們兄弟幾個商議了一下,到了江東去找夫人的兄長,懷魯刺史赫連大人,本想求他替你出頭去前告狀,但是沒有想到,赫連大人把書拿走了以后,反而要求我們不能聲張、更不能告訴您和夫人。我們萬般無奈之下,只能投奔了義安王,得他收留至今。”
謝楚河的臉慢慢地變了,他褪去了溫的目,又恢復那個冷酷的鐵將軍:“所以,你是替義安王來當說客的嗎?”
謝岐山瞳孔收:“如果是呢,二公子,你要殺了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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