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嬤嬤原先看蘇落云一直默不作聲，只當小家子氣，沒見過高門深宅懲罰下人的陣仗。

　沒想到人也打了，又提出塞人，這新婦卻沒有眼地替人求起兒來了。

　想到這，冷笑道：“哦，若不是多報信，又是哪個？”

　蘇落云慢慢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我因為眼疾，鼻子倒是比別人靈些。世子在我沒府前，就請了名醫為我調補子，每日都會送滋補的湯品去我府上。單是一碗供熬煮的燕里就加了十幾味活名目的草藥，氣味獨特。昨日奉酒的時候，我就聞到了奚嬤嬤上有這燕羹的味道，所以今日嬤嬤一屋子，我這鼻子也聞到了悉的味兒，不需要旁人給我耳報嬤嬤來了。”

　這話一出，一屋子的人神各異。俞媽媽真是強忍著才沒笑出聲來。

　這燕乃海外供，金貴得很。就是世子府里，也不過一盒十盞罷了，所以小廚房都是算計著用量熬煮。

　就算奚嬤嬤資歷再老，也沒資格吃這主子都不夠吃的供之。

　而且俞媽媽也在府里做事，自然清楚這奚嬤嬤來了之后，便借著給韓郡主取東西吃，自己的也沒閑著。

　小廚房的人私下跟抱怨，說嬤嬤府之后，常去小廚房吃東西，這燕羹好像最得嬤嬤歡喜，昨日那一小鍋有一半都被嬤嬤拿去吃了，差一點就湊不上給正主的份額。

　這奚嬤嬤倚老賣老，仗著自己是王府的老資歷，吃了專門個給世子妃熬煮的燕。不巧，還被鼻子靈的世子妃聞了個正著。

　老婆子吃相難看，還好意思打罵世子妃邊的人沒規矩？

　奚嬤嬤沒想到蘇落云竟然是靠著鼻子知道了屋。

　聽到蘇落云云淡風輕地說，這燕羹是世子專門為準備的時，那老臉登時有些掛不住了，只能強自道：“原來是專門給世子妃熬煮的啊，那些下人懶，竟然未同我說……也是，世子一個人在外，不像在王府方便，什麼燕人參，王妃吃不完，大半都會賞給下人吃……”

　嬤嬤的言下之意便是，這些東西在王府不是稀罕，也是吃慣了，這才順口喝了些。

　蘇落云微微一笑，也不跟行口舌之爭，只沖著還在哽咽哭泣的寄秋道：“快些跟奚嬤嬤賠個不是，都怪你笨解釋不清，讓嬤嬤誤會了，差點舍出個可心的人兒替你。”

　寄秋趕跟嬤嬤賠了不是，也不敢再泣，捂著臉便退在了一旁。

　落云輕巧的一句，就將奚嬤嬤要塞進來的人給擋回去了。

　侯門深宅的人，艷容貌固然可做鎧甲，但若沒有清明的腦子，機敏的言行，再艷也是枉然，不但沒有助益，甚至還會為催命鬼符。

　不然怎麼會有自古紅多薄命這一說？

　顯然這個新婦三樣東西都不缺。

　三言兩語間的過招較量，已經讓奚嬤嬤心里一翻，突然發現這看起弱弱的商戶瞎，好像并不是什麼省油燈。

　不過此來可不是為了塞人的。

　北鎮王妃聽說世子娶了個商，這才特意讓留在新婦邊，免得這小戶子給王府丟人。

　是得了王妃的令的！

　雖然世子嫌棄年老礙眼，可是新婦馬上要宮面圣，自然得來監看，教導落云禮儀的。

　當落云提起不必勞煩嬤嬤，世子已經讓俞媽媽指點行禮用餐的規矩時，奚嬤嬤瞟了俞媽媽一眼，矜持冷笑：“這位俞媽媽是耿管事的人吧？若是教些一般的宴會禮儀肯定不問題。可是世子妃您晚上可是要宮的。敢問俞媽媽，可曾過宮門？”

　奚嬤嬤服侍了兩代王妃，那宮門也進了數回，若論眼界見識，俞媽媽這樣的怎麼跟比？

　俞媽媽顯然也知道這位奚嬤嬤是通天的神仙，只溫笑附和，表示自己的資歷跟奚嬤嬤比差遠了。

　于是奚嬤嬤又氣定神閑地講了一遍規矩之后，然后讓世子妃復述一遍。

　可惜嬤嬤方才那番話說得如裹腳布一般長，而且說得語速又快，加之還帶了些梁州口音，聽起來很費耳朵。

　蘇落云起初都沒怎麼聽進去，直到說完讓自己復述時，才啞然失笑。這個嬤嬤，看來今天不為難倒自己，就不肯善罷甘休啊。

　等落云復述的時候，說到一半就卡住了。

　奚嬤嬤略帶得意地挑眉，覺得這子雖然言語機靈，可到底不是詩書熏養大的，很不好教的樣子。

　所以的聲音又驟然冷了幾分，挑眉道：“再過幾個時辰，世子妃就要與世子一同宮面圣了。圣上知你出不高，不會太過挑剔，可是別人該笑話，還是要笑話的。我們北鎮王府不是什麼旺門顯貴，可畢竟也是圣德先皇的子嗣，就算門庭凋落，自也要有一番氣度，不能讓旁人笑掉了大牙！”

　落云一直含笑聽著驟然嚴厲的話。

　其實依著韓臨風在京城里的荒誕做派，那大牙應該給人笑話得不剩幾顆了。但是嬤嬤說得對，自己最起碼不要在禮節上讓人笑話。

　所以嬤嬤語氣嚴厲，也不惱，只是微笑對奚嬤嬤道：“方才一時走神，沒有聽清，煩請奚嬤嬤勞神，再說一遍。”

　奚嬤嬤便又冷聲說了一遍。

　其實一次說得那麼長，那麼細致，記不好的人真記不住。這樣教人，有些為難之意。

　比如對不同等級的妃嬪行禮問安的規矩稱呼，幾乎都不重樣，須得細細甄別。一口氣說那麼多，真的會把人繞得迷糊。

　落云雖然不是豪門將養的千金，可是出公主府，加上聽閨閑談，也懂得侯門里的老耗子的門道。

　這樣一個出卑微的新婦，雖然掛上了世子妃的名頭，卻不見得能得到世子府里仆人的恭敬。更何況奚嬤嬤這樣的老資歷，其實背后代表的是那遠在梁州的正主。

　連世子都說通著天呢！

　嬤嬤雖然是在教人，其實在給這個出不高的新婦一個下馬威，讓從此以后在自己的跟前自慚形穢，說話都沒有底氣。

　落云從來沒想過要在世子府里立什麼威儀，更沒想過跟世子天長地久。

　只當自己是個客，總不能因為主人家的狗兒狂吠，就拿鞭子教訓別人的狗吧。

　不過雖然客氣，卻不想被狗咬。人若弱，狗會得寸進尺。若被這嬤嬤一味輕視，只怕以后還要磋磨別的。

　既然現在是名義上的世子妃，若不將虎皮拉滿，豈不是白穿了？

　就在嬤嬤話音剛落之時，落云默默收回方才掐算著人頭數目的手指，然后開始復述嬤嬤方才的話。

　只見慢條斯理，卻一字不差地將奚嬤嬤方才的話全都復述了一遍。

　奚嬤嬤沒想到，方才還心不在焉，似乎不大靈的人，轉眼間卻氣定神閑，仿佛開了靈竅一般，居然復述得分毫不差。

　這下子，接下來訓規矩的話有些接續不上了。

　奚嬤嬤愣了一下，試探問：“怎麼？方才俞媽媽已經教了這些？”

　落云心里默默謝了世子爺今晨的臨床教導。

　這里面其實有大半都是他講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