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我的手指，劃過緞的，翻紫搖紅，一針一線，儘是世人難以企及的尊榮，然而，卻終淒豔。

不期然的，那一件正紅撞進了我的視線，襬，金繡就的凰，振翅飛。

其實一眼就能看到，這一襲紅所用的料，與沉香木箱中的其餘相比，差了太多。

畢竟，這一匹正紅綾錦，只是鄴城當中所能找到的，最好布料。

我想起了那一日，我穿著這一紅盛裝，在鄴城城門外，親勸餞行酒，他修長有力的指，握著我的手，對我說了兩個字，等我。

我想起了那一日，寒風凜冽，飛雪漫天，也是這一紅，我站在漠北蒼灰的天幕下，看他在馬上白羽鎧甲，風姿驚世。

我頸上的，一滴一滴，落在雪地裡，他手中的「轉魄」，直指董狄。

那樣恍若隔世的曾經，再也，回不去了。

「王妃？」畫意見我對著手中的紅怔怔發呆，不由得有些小心的喚我。

我回過神來，笑了笑：「就這件吧。」

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無論是寧羽傾還是慕容清，都該有個了斷的。

尋雲和畫意做事都是極為利索的，不一會便將我妝點妥當。

我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正紅牡丹綾錦長逶迤曳地，臂間輕挽屺羅金紗，白玉飛燕佩垂在腰際，隨步款擺，雙鬟仙髻上，沒有的梅花，斜斜簪了九金步搖。

尋雲抱著「驚濤古琴」，沉默的跟在我後，或許是從我換上這一席盛裝開始，或許是從我讓帶上「驚濤」開始，不同於畫意的欣喜驚豔，一直都沒有說過話，眸中帶著猶豫和遲疑，像是隨時都有可能開口阻止我宮一樣。

然而，終究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沉默的跟在我後，或許是因為的心中，依舊存著幻想和希冀。

一路到了紫荊宮中，從承天正門，才得知太子加冕儀式已經結束了，如今除了皇上不適先行回了定乾宮以外，南承曜並滿朝文武此刻都在清和殿赴宴。

太監宮們見到我，雖然面有異，卻依舊恭恭敬敬的將我引向清和殿的方向。

眼見得清和殿就要到了，前方轉角，卻忽然現出了一個裊裊娜娜的影，一襲明黃華服的慶妃娘娘正自清和殿的方向走離。

的面上含微笑與憾，本來皇上抱恙，是該陪在左右的，但到底不願意錯過所之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所以不知尋了個什麼藉口留了下來，然而，卻終是不能多待。

見到我，先是略微一怔，眸中飛快的閃過一尖銳的恨，然而很快便又掩在了的笑意之下。

朝我款步行來，微微勾著角開口道：「不是聽說三王妃，哦，不，現在應該喚你太子妃了，太子妃新近抱恙，又臥病在床，卻還是掙紮著來參加太子殿下的加冕宴會，可真是識大啊。」

我回了一個微笑：「娘娘過譽了，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去識什麼大，反正不管出了什麼事，總有殿下為我擔著，我只要做我想做的事便，就像是今天，我會來，只是因為我想來。」

在試圖傷害自己的人面前，笑，永遠比哭有用得多。

果然，慶妃娘娘面一變，邊卻仍是帶著笑開口吩咐後的宮和我後的尋雲道：「你們都先下去吧，本宮和太子妃難得見上一面，要說幾句己話。」

既然這樣說了，尋雲和一眾宮自然只能遠遠站開。

慶妃娘娘雖然面上含笑，的語音當中卻是暗含了說不出的狠厲：「太子妃可真是厲害啊，天牢死囚裡的人也有本事能救得出來，可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齊越天公主的新駙馬是誰。」

「怎麼會？我當然知道，為了這，我還謝了殿下好多次呢。」我回了一個明的微笑：「娘娘既然知道了，卻忍著不說，大概也是想到了，僅憑我一個弱子，是沒有辦法救出他的吧。」

「你！」慶妃娘娘面突變。

而我也失去了敷衍的興致，直截了當的開口道：「無論娘娘是想要威脅我，還是我什麼，都是沒有用的，太子殿下的生死，只怕娘娘比我張百倍。而我，連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了，又怎麼會去在乎他的。」

我不願意再理會，漠然的越過目帶震驚與恨意的慶妃，徑直朝清和殿正門走去。

尋雲小跑著追了上來，死死的盯著我的眼睛：「王妃究竟想要做什麼？」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宣禮太監拖長的聲音層層傳響：「太子妃到——」

我淡淡一笑，手去接尋雲手中的「驚濤」。

先是不放，我也不急著用力，僵持了一陣，畢竟場合不對，只能鬆手，幾乎是帶著哀求的看著我低低道：「王妃，尋雲求您不要再傷殿下了……」

「怎麼會，我只是想要彈一隻曲子給他聽。」淡漠笑著，我抱著「驚濤」，緩緩步清和殿中。

我不去看所有人的表，只是微笑：「願以一曲以賀太子大喜。」

皇上不在，南承曜坐在主座之上，深深看我。

或許是因為我出人意料的到來，又或許是因為我的裝扮，他幽黑的眼中深不見底，帶了幾分約的期盼，然而更多的，卻是強自鎮定的恐懼。

他遲疑著似是想要起，而我卻並不給他時間，徑直抱琴坐下，然後那一曲「驚鴻」，便自我的指尖，傾瀉而出。

彷彿很久很久以前，也是在這裡，也是這一張「驚濤」，也是這一曲「驚鴻」。

我什麼也不願去想，只是潛下自己所有的緒，指尖凝著全部的心力，劃出一個又一個如水音符。

當最後一個音凝定，滿室寂然，而我也不等他們反應，強自凝了凝氣力，然後越琴而起，翻袖折腰，急速飛旋，幻化出「照影」，驚塵絕豔的風姿。

「一舞照影，燿如羿九日，如驂龍翔舞，來如雷霆收怒，罷如江海凝，飄然轉旋如輕雪漫舞，嫣然縱送如游龍驚鴻……」

我幾乎是在用自己全部的執著來舞這一段「照影」了，每一個作，如同在夢中一樣，百轉千回。

「……斜曳裾時如朝雲生，風袖垂時如低蓮溫，觀者無不癡迷忘醒，天地為之久低昂……」

我想起了畫冊上的句子，其實自那一日看過之後，私下裡，我也曾獨自練過，畢竟這一舞照影，那樣，得幾乎虛幻，就如同，寧羽傾的份一般，那樣的不真實。

我只是沒有想到，第一次完完整整的跳完這一段舞，會是此此景。

雀無聲的殿堂裡，我緩緩抬起了自己的臉。

這一曲驚鴻、一舞照影幾乎耗盡了我所有的心力，強自穩住形，我向著主座上的南承曜，微微笑著，蓮步輕移。

他暗沉如夜的眼眸深，蒙上了一層悠遠與恍惚，他定定看著我，一不。

我邊的弧度愈深，略略加快的了腳步，正開口，卻不想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襲來，我只覺得眼前一黑，再無力強撐，的倒了下來。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卻並沒有到來，我睜開眼，對上他眸底深藏著的張和擔憂，微微一笑，放任自己靠他溫熱堅毅的懷中。

「曜哥哥。」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那樣輕，那樣，彷彿害怕驚碎一個遙遠而不真實的夢境一般。

我覺到，他抱著我的手臂無可自抑的一震，幽黑暗邃的眼眸深，有控制不住的影掙扎流轉，震驚、抑、癡迷、沉痛、溫存、害怕……那樣複雜。

而在這一片暗沉而複雜的緒當中，我似乎沒有辦法找到驚喜，當一切沉澱，便只剩下一片刻骨的深痛和絕，充溢整個世界。

想要開口，話語輾轉間，卻被一陣難以自制的激咳沖碎，意識也漸漸變得模糊。

「我……咳咳……咳……」

那樣痛苦，幾乎要連呼吸都不能夠，五臟六腑彷彿都要被咳出來，可是，我依舊拼了命的想要維持自己的清醒，用力掙紮著想要將破碎的話語說完全。

「不要再說了！太醫，快宣太醫，快去請淳逾意！」

我看著他面上掩藏不了的驚痛神，以及眼中的恐懼，他抱著我的手臂那樣，到抖。

「我……」

話未完，他卻猛地俯吻住了我的，那樣的激烈，那樣的惶恐，那樣的，絕。

吻住了一個人的，是不是就可以堵住沒有說出口的決絕？

死死的抱在懷裡，拋卻了裂痕，只當它是一片小小的青瓦，什麼也不要再去理會，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了玉碎？

我本就沒有辦法去掙開他，只能無力的任他吻著，直到間的腥甜之氣抑制不住的泛起，終於沾染了彼此。

他如同驟然驚醒，鬆開我，死死的盯著我瑰豔的，天地間只剩下了死寂絕，冷寒如冰。

瑰瑋鼎盛的清和殿，彷彿在霎那之間，熄了所有的燈火。

似是帶著懼意，他遲緩的手，想要拭去我邊溫熱的紅，他的手指一直在抖，幾近痙攣。

我用力的吸氣，呼氣，再吸氣，再呼氣，平穩著自己的氣息，我非禮的彎起邊的弧度，本不是這樣的，然而到了最後一刻，出口的話，終是連我自己也不能控制——

「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直到我死……」

眼角下一行清淚，了誰人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