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送走了馬典史,沈賀一回來就拉下臉,瞪著沈默道:“剛纔爲什麼不讓我說話?”
沈默苦笑道:“有害無利的話,說出來只會招惹不必要的仇人。”
沈賀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雙手微微比劃道:“若是天下的員都像他這樣想,那我還當什麼主簿,還不如回家種地呢!”
沈京吐吐舌頭道:“天下烏一般黑,您還指有什麼好鳥?”
“那我不幹了。”沈賀緒激道:“我往上爬是爲了給咱們家鄉做些事,不是魚鄉里,讓人脊樑過,罵咱們沈家八代祖宗的!”說著朝向沈默道:“過完年我就遞辭呈,道不同不相爲謀!”
沈默無奈的太**,瞪一眼還要反駁的沈京,苦笑一聲道:“父親,您聽過一句話沒有?”
“什麼話?”沈賀氣哼哼道。
“越大,臉皮越薄;越小,臉皮越厚。”沈默輕聲道:“越是這種小小吏,就越是膽大心黑臉皮厚,做大了的,反倒不會這樣。”
“那是爲何?”沈賀皺眉問道。
“老叔你想啊,”邊上的沈京話道:“人家位高權重的,都是混幾十年了,早就五子登科,什麼都有了,便開始追求什麼政績呀、名聲啦、青史留名什麼的。可辦事的就不同了,他們升遷無,出名沒份,啥追求也沒有。就知道好欺負的,就往死了欺負;能撈錢的,就往死了撈,這就‘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撈點實惠纔是最實在的!”
沈賀越聽越苦惱,悶聲道:“難道就沒治了嗎?”
沈京兩手一攤,嘆口氣道:“這些人早就從裡黑到外,只認權和錢了。跟他們談榮辱,講廉恥,那都太遙遠了,恐怕說破天,他們也是聽不進去的。”
沈賀正要絕,卻見沈默堅定的搖頭道:“這些人說難對付,也好對付。他們的特點就是吃不吃!苦口婆心沒用,疾言厲也沒用,必須給他們點看看!他們怕什麼,就拿什麼嚇唬他們!”說著冷笑一聲道:“怕丟的,便給他位朝不保夕的力;怕死的,就讓他時時刻刻到有把刀架在脖子上。”
“還有比**爺殺貪更狠的嗎?”沈賀搖頭道:“他老人家都沒治過來,你嚇唬嚇唬就能行?”
沈默不想往深裡談,因爲很多東西是犯忌諱的,並不適合拿出來講。微一尋思,他用語重心長的口吻道:“但能管住他們的時候,總是可以儘量約束,讓他們多幹事添,這就是和同塵的意義啊。”
沈賀一聽,是這麼回事兒啊,便又重新高興起來,點頭道:“是啊,我在衙門裡還可以做些好事,出來了可就什麼也做不了了。”
沈默兩個見終於把他勸回來了,立刻頻頻點頭道:“是啊是啊,哪裡也得有您這樣的好人才行。”
沈賀捋著鬍子呵呵笑道:“那是……”說完卻又犯了難,撓頭道:“可以後怎麼與馬典史相呢?我看著他就來氣。”
“待小人,不難於嚴,而難於不惡。”沈默輕聲道:“君子可以得罪,小人不能輕慢,與人相之道,便是與小人相之道。”
“道之何在?”沈賀肅容問道。
“一笑了之。”沈默低聲答道。
解開老爹的心結,三人才將宅子仔細察看一番。只見院子裡枯葉滿地、雜草過膝,廳堂房間中掛滿蜘蛛落網,已經一件不剩,桌椅板凳、門框窗櫺上的灰塵也有二指多厚,彷彿一百年沒有住人一般。
看著自己家變得如此破敗,沈賀的眼圈登時紅了,雙膝一便跪了下來,淚珠子噼裡啪啦落在地上,激起騰騰的塵埃,只聽他先是泣,接著哭聲越來越大,最後嚎啕大哭道:“爹啊,娘啊,孩兒不孝啊,把咱們家敗了這個樣子……我不孝啊……”聲如杜鵑泣,令人聞之變。
見他也不只是哭得還是嗆得直咳嗽,沈默兩個上前將其攙起來,扶到外面坐下。沈默輕聲勸道:“那不是爲了給孃親看病,一時的權宜之計嗎?現在宅子也回來了,咱們把它打掃出來,先人們一定很高興的。”
沈賀聞言擡起頭來,乾淚道:“你說的對,咱們趕把房間打掃出來,今年就讓你爺爺回家過年!”
沈默暗暗汗道:“這大過年的,上哪去找工人啊?您看不如這樣,等過了十五,孩兒去尋兩個短工,過來幫著打掃兩天……”
“不行!”在某些事上,沈賀還是很強,他堅決搖頭道:“既讓院子都回來了,怎麼能讓你爺爺再等一年呢?”
沈默無奈的點點頭,對沈京道:“你回去問一下,二兩銀子一天,有沒有願意來幹活的。”
“不行!”沈賀依舊搖頭道:“這房子是我們父子不孝,才破敗這樣的,得咱們倆親手打掃出來,才能向先人贖罪。”
可沒我什麼事啊?沈默登時起撞天屈,只是不敢說出來。
“你不幹,我自己幹!”沈賀終於拿出了他的權威,起拳掌道。
“我幹我幹。”沈默是個孝順孩子,大過年的怎麼會給老爹添堵呢?
“叔,我幫你一起吧。”沈京仗義道。
“不用了,這是我們父子的贖罪……”沈賀義正言辭道:“你幫著打水就行了。”
‘這還不用了啊?’沈京暗暗苦笑。
說幹就幹,沈京出去找姚老爹,驅車回去取水桶和打掃工。沈默卻只好跟著老爹一起,在院子裡拔草。
‘這麼多草,一天也拔不完,不如一把火燒了吧。’一刻鐘以後,沈默小心翼翼的提議道。
“不行。”沈賀臉上的汗水道:“虔誠!要虔誠!”
又過了一刻鐘,看看滿是痕的雙手,再看看依舊滿院子的雜草,沈賀嘆口氣道:“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