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希孟在老朱的團隊中，就屬於那種在一片迷霧，進退兩難之中，愣是能開出一條路的人。

什麼天完，什麼元廷，什麼大宋……老子直接打中華牌，而且直接去祭奠宗澤……宗澤是什麼人呢？

那是在金人寇，中原天傾的時候，一浩氣，北上敵，以衰朽之，一腔孤勇，坐牛車，負鐵鍋，收土匪，守孤城。

更擁立新主，保住漢家江山，戍守開封，以殉國，縱然死，尚三呼過河！

彆看他擁立的完構有點拉，但是哪怕過了千百年，也無所宗澤分毫。

李綱書生意氣，誓死捍衛開封，是為第一浩氣，宗澤繼之，乃是第二浩然，所謂人心不齊，壯誌猶存。

隨後纔有嶽飛的北伐，有文天祥的悲壯，有釣魚城的堅貞……一脈而下，條理清晰，趙宋亡國，華夏猶存。

複國之誌未嘗稍有懈怠，天下誌士，無時不盼著恢複中原。

紅巾興起，元廷喪膽，祭奠英烈，砥礪人心，正當其時！

張希孟這手厲害就在於，蒙古同金國一樣，都是外敵侵，蠻夷占據中原之地，建立的王朝。

祭奠了宗澤，就等於和元廷切斷了關係，哪個人也冇法顛倒黑白了。

而更尷尬的或許是亳州的韓宋政權，他們以恢複大宋為旗號，開始大宋就真的值得恢複嗎？

宗澤，嶽飛，多仁人誌士，一心恢複中原，捨死忘生，勇死戰。結果就出來完構那麼個東西，自己毀掉國之柱石，屈膝認爹，千古恥辱。

恢複大宋？

恢複你妹！

一拳揮出，同時打了兩家子，這主意都高完了！

賈魯，朱升，陶安，李習，包括龔伯遂，自然也有劉伯溫，這幾位都豎起了兩個大拇指，服了！徹底服了！

不服也不行啊！

“經曆，這可是一篇大文章，必須要做好了。以我之能，隻怕不行。唯有一個人，能把文章寫好。”劉伯溫深建議，能讓他這麼推崇。毫無疑問，這是個了不起的人！

“你說的是宋濂吧？”張希孟笑著道。

“冇錯，就是此公！”

張希孟笑道：“李先生那邊多半已經下手了，你放心吧，要不了幾天，你們就能老友相見，保證其樂融融！”

果然，幾天之後，宋濂到了，但是卻出了點小尷尬，兩人一見麵，宋濂就揪住劉伯溫的領，怒氣沖天！

“劉基！無恥之尤！”

他這一罵，把劉基也弄得老臉通紅。

“景濂兄，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推薦你出來做事，匡扶明主，難道不是好事嗎？”

“你，你自己願意當二臣賊子，你請便，何苦連累我？劉基，你是知道的，我當年曾經立誓，此生絕不為！你難道不知？”

劉伯溫也怔住了，宋濂的確說過這話，不過那也是有緣由的……大不凡的人，都有個特殊的出，或者幸運值點滿，或者天打雷劈，或者怎麼折騰都死不了。

宋濂就備最後一種特點，他是七個月出生的早產兒，從小就弱，還有風眩的病，一旦發病，就要昏迷數日……在當前的醫療條件之下，大可以判死刑了。

可宋濂就是冇死，不但冇死，還了神，變了有名的小鎮做題家。

他能活下來，一是運氣不錯，二也是祖母和母親悉心照料，才讓他活下來。順利渡過年的宋濂展現出過人的天賦，讀書識字，過目不忘，前後拜了許多名家，研五經，早早就名揚天下。

他有名到了什麼程度呢？

連元廷都知道了，而且皇帝下旨，召他進翰林院。越過科舉，直接翰林，宋濂也是做題家的典範了。

但接下來的事，卻讓宋濂更加名聲潑天……他拒絕了元廷的招攬，而且理由還極其過。

他要孝養老母！

這個藉口有一位前輩也用過，那就是寫了陳令的李。順便說一句，李並冇有堅守到最後，在祖母死後，服喪期滿，他還是接了西晉的招攬，前後出任了溫縣縣令，漢中太守，隨後罷回鄉。

所以說有些詩文看看就好，不要太戲了，不然會傷的。

宋濂冇有寫陳令，但是他卻是冇有接元廷的招攬，而是一直閉門讀書，著書立說，教授弟子門人。

他也說過，孱弱，昏聵無能，不能出仕為。

既然立下了誓言，元廷的不能做，紅巾的更不能做……結果卻被好友出賣，李善長用了點“小手段”，把他給弄到了朱家軍。

宋濂能不生氣嗎？

他恨不得把劉伯溫宰了，“我未曾仕元，於心無愧，更不願被人說三道四，我隻求閉門讀書，家中安然，做個山中野人就好！你何苦讓我落到這個是非圈子之中？劉基！你先仕元，隨後侍奉紅巾，彆忘了，不久前你還在率領鄉勇，鎮紅賊，你殺人可冇有手過！似你這般侍奉二主，寧無愧乎？我看你多半不能安天年！”

 ...被宋濂這麼一頓臭罵，劉伯溫竟然笑了，笑得前仰後合，反而把宋濂弄得不會了。

“劉基，你瘋了不？”

劉基好容易止住了笑容，“景濂兄，如果是前些時候，你這般說，必然讓我無地自容，恨不得一死了之。可時至今日，我已經想通了，大徹大悟，反倒是景濂兄，你還糊塗著，不知道大義所在！此生真諦！”

宋濂一怔，“劉伯溫，你不要胡說八道，莫不是你也信了什麼明王出世，彌勒降生的鬼話？莫不是那位口中銜玉而生的公子，讓你瞧見了天命？那不過是哄騙愚夫蠢婦的戲法罷了，我是不會相信的！”

劉基忍不住大笑，“景濂兄，天心即民心，民心即土地，天子奉天施政，誌在均田，你以為此議如何？”

“這……”宋濂怔住了，民心即土地，天子施政，誌在鈞天……自古以來，怕是還冇有這麼暴解釋天命。

乍聽之下，也太減省了，毫無深意可言。

但宋濂為大家，哪裡不懂化繁為簡的道理。

一個人可以把文章寫得花團錦簇，文采驚人，可是仔細推究，也冇什麼了不起的深意。更何況是這種，能暴囊括天心天意，天子百姓的話語，更是千難萬難，哪怕是大儒，也未必能說得出來。

“伯溫兄，冇想到你的學問倒是進境不小啊！”

劉伯溫搖頭，“我可冇有這個本事，這話是我的上司，經曆張公所言。”

宋濂更加吃驚，“若真是他說的，我倒是想跟他請教學問，也不知道張公能不能賜見？”

劉伯溫一笑，“景濂兄，張經曆倒是能見你，不過你還要辛苦一下，幫忙寫一篇文章……”

“什麼文章？”

“一篇自盤古開天，華夏立業，延續至今的大文章！一篇能在宗澤墓前，昭告天下的雄文，一篇能落在驅逐胡虜，恢複中華的鉅作！”劉伯溫容道：“景濂兄，你罵我的那些話，是對的！可你的格局小了，我們如今不是換一個主子，而是開創前所未有的盛世，還要告先祖，救濟萬民……哪怕千百年後，我們做的事，依舊會耀千古。就如宗澤一般，哪怕改朝換代，提到他，也要豎起大拇指！”

宋濂一陣驚訝，隨即道：“伯溫兄，你仔細跟我說說！”

劉伯溫麵帶笑容，把當日張希孟談的那些話說了，又把祭奠宗澤，正名分，申明大義的話也說了。

前後足足講了兩個多時辰，宋濂最初隻是耐心聽著，後來竟然跟劉伯溫討論起來，兩個人越聊越熱鬨，到了最後，竟然攜手攬腕，哈哈大笑。

“痛快，著實痛快！”宋濂歎道：“朝聞道，夕可死。到瞭如今，才知道我宋濂著實是個匹夫之人，不通大義，不懂春秋。這麼說起來，我是真想見見張公，能聆聽他的教誨，必定猶如痛飲甘泉，暢佳釀啊！”

劉伯溫一笑，“景濂兄，這還不容易，你乾脆留下來，和我一樣，協助張公整理文字，遇到了事，就跟他請教，豈不痛快！”

宋濂竟然有些迫不及待，“伯溫兄，今天能不能就去拜會？”

劉伯溫看了看，天接近黃昏，去了冇準還能蹭頓晚飯，就笑道：“同去，同去！”

他們倆也冇敢帶什麼重禮，就隨手買了幾樣禮，然後去了張希孟的府邸。

說是府邸，不過是一座二進的小院，據說原來住過商人，後來因為戰，人就跑了。

張希孟也冇住幾天，前些時候他四調查，再後來跟著老朱南征，剛剛返回金陵，到了自家的府邸。

張希孟還冇來得及收拾，就在書房發現了一錠金子。

這是有人給自己送禮嗎？

就一錠金子，且不說我收不收，這點錢也太瞧不起我了？

張希孟疑之際，突然發現在桌上還有張紙條，上麵居然有一番話：“在下江湖人士，化外之民，曾經過上百元廷吏，前不久又在方國珍手上來黃金佛一座，熔城金元寶數十。在下自以為天下無不可之，無不可之地，前不久與人打賭，潛尊府。然則貴府並無金銀，又無值錢之……先生廉潔，讓人五投地，朱家軍威名遠揚，果不其然。冒犯之，還請大人海涵，留金一錠，修複門窗，聊以贖罪，還請先生海涵。”

張希孟正在看紙條，劉伯溫和宋濂就來了，這倆人也見到了桌上的金元寶。還不明白怎麼回事……張希孟歎口氣，就把紙條遞給了劉伯溫。

劉伯溫看了又看，神怪異，塞給了宋濂。

宋濂接過來，思忖良久，忍不住歎道：“怪不得先生有恢複中華，驅逐胡虜之誌……清廉若此，當真讓人五投地啊！”

張希孟了頭，他竟然了清表率了？

彆誤會，我就是冇在家裡住，而且我的俸祿都被朱英那個兔崽子給冒領了，我還冇找他算賬呢！

隻不過這件事還是傳了出去，人們這才驚覺。張希孟為朱元璋的心腹，執掌大權，更要命的是他還管著糧食銀行，是手下存糧就有幾百萬石。

這樣的人，家中竟然連盜匪都找不出什麼，還留下了一錠黃金！

看似荒唐，卻不得不歎一句，真不愧是仁義王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