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紮在城北的綠營參將戴劍雄不是鄧名最早見到的清軍將領,但卻是最先帶人趕到城南的一個。戴將軍斗大的字不識得一筐,名字也是後來請師爺幫忙起的,是個頭腦簡單、碩的武夫。他祖籍杭州,滿清摧毀弘政權、控制江南以後,戴劍雄就投軍吃糧,跟著清軍東征西討了十年,積功升到了遊擊。清軍攻雲南摧毀昆明永曆政權後,綠營將佐一律有賞,戴將軍剛得到參將頭銜不過一個多月而已。
雖然打了這麼多年的仗,但無論在哪位統帥的手下,戴劍雄都是被當作猛犬使用,與敵兵正面鋒的時候,此人也很敢上前衝殺一番,但也就僅此而已。現在昆明周圍暫時沒有戰事,吳三桂在城中坐鎮,就讓戴劍雄領著所屬部下在城外邊獨立扎營。這是戴劍雄多年以來獲得過的最大信任,至於委以獨當一面的重任,那是任何悉戴劍雄的統帥都不會考慮的事。
當然居高位的各路將帥絕對不會和戴劍雄明說這一點的,他本人也從沒有意識到,只是看到和自己地位差不多的同僚被派去某負責清剿潰敵時,戴劍雄心裡也會覺得有些失落。前些日子一個不起眼的同僚被打發去東川那個無人區修築烽火臺,這個差事讓戴劍雄羨慕了很久。畢竟是統轄一方,政由己出啊,他戴劍雄的資格這麼老,但是從來沒有過這種自由自在的機會,永遠要在統帥邊聽令。
今天通過吳三桂親衛之口,得知吳大帥給自己信任有加地發來了“便宜行事”的命令後,戴劍雄激得心臟都要從嚨裡跳出來了。他在心裡不停地勉勵自己萬萬不要辜負了大帥的這番信任。雖然興不已,可戴劍雄同樣注意到了那些大帥親衛的裝束——大帥的心腹都要上陣拼命了,他這條猛犬此時不撲上去狠咬敵人一口更待何時?
深夜中,戴劍雄催促士兵出發。趕到城南的時候,藉著天空的火,遠遠看到正有一隊人似乎在朦朧中要拔營離開,那是鄧名第一個通知的西營降軍。
看到戴劍雄的部隊開過來時,西營軍知道是從北邊來的清軍,更加生氣:“不就是要我們走麼?何必還派兵來催,難道我們還敢不走不?”
雖然覺得吳三桂欺人太甚,但這些西營降軍也不敢表現出來,他們加快撤退速度做給這些監視自己的清兵看,以便讓昆明城徹底放心。
但戴劍雄見到這些降軍正在趁夜離開營地,就立刻派人上前阻攔問話。戴劍雄並沒有考慮得太多,他見到西營降軍準備向南走,以爲他們知道事敗要逃跑;如果他見到的是這些降軍向城市靠攏,則會以爲他們打算進城策應,總之這些西賊肯定是勾結城黨了。就算降軍穩居營不,說不定戴劍雄都會懷疑他們是在等待時機——如果不需要自己來鎮這些西賊,那大帥爲什麼要給他“便宜行事”的命令呢?不痛打他們一頓簡直就是對不起大帥這溫暖人心的信任。
聽到傳令兵回報,說什麼對面的西營降軍自稱是奉吳三桂命令拔營後,戴劍雄頓時仰天一通狂笑,他早就聽鄧名說過,吳三桂已經下令西營呆在營不許:“無恥西賊,大帥早料到你們會反覆無常了!”沒錯,大帥給予的“便宜行事”的命令,不就是爲了控制這種局面麼?
狂笑過後,戴劍雄臉一沉,再不猶豫,拔出寶劍大聲喝令道:“殺!”
有些軍、親衛試圖勸說,但戴劍雄煞有介事地分析道:“這營西賊急著逃竄,還公然欺騙本將,定是黨無疑。給我殺!”
而對面的西營降軍說明況後就繼續分批撤退。吳三桂命令來得急,大晚上撤退終究還是不容易,當又有一批軍隊開始撤離時,旁邊那支監視的清軍突然猛衝過來,不分青紅皁白逢人就砍。西營降軍的爲首將領見狀先是錯愕,接著就是無限的悲憤:“韃子這是要把我們趕盡殺絕啊。”
這些西營將判斷自己肯定是騙了,吳三桂先把自己騙出營,然後埋伏在路邊的清軍就上來殺人。因爲對戰局悲觀失,這些西營兵覺得抵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條,迫不得已只好投降。但投降後不但備辱,最後卻仍是死路一條沒有毫差別。絕的西營兵將覺已經到了最後時刻,多日來被強下去的恥、憤怒和對清軍的仇恨終於一起發。
“和韃子拼了!”
在戴劍雄率先發起進攻後,被襲擊的西營降軍迅速還以,不退反進,向清軍猛撲過來——在西營將領眼中,既然吳三桂要伏殺自己,那多半是逃不掉了,只能抱著殺一個韃子算一個的念頭了。
跟戴劍雄趕來的另外兩路清軍將領也是差不多的愣頭青,見到前面已經打起來了,其中有一個二話不說就上來助拳。而另外一個稍微謹慎些,先派人來探探況,得知西營企圖逃跑,然後突襲兵後,頓時也是然大怒。別說大帥給自己“便宜行事”的命令了,就是不給,也不能站在邊上看熱鬧啊。
其它幾座西營降軍的軍營,有的已經按照吳三桂的命令準備撤退;而有的比較慎重,還在商議該如何應對,是不是有必要派使者去向昆明表忠心,甚至可以由將領親自前往以便讓吳三桂放心。
但突然聽到喊殺聲震天,從北邊開過來的幾支軍隊圍攻一營西軍,無論是想撤退的西軍還是仍在猶豫的西軍都全營譁然,認爲這是吳三桂安排的行。雖然之前還抱著希,覺得清軍未必會把自己斬盡殺絕,但現在吳三桂擺明了要食言,開始手屠殺降軍,今夜多半是沒機會逃生了,這些前西軍自然沒有一個人願意坐以待斃。
“投降了都不給老子活路,那就誰也別想活!”
這差不多是此時西營降軍上下所有人的想法。本來應該是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但昆明城的大火燃得正旺,在這層火的映照下,很快各個西軍營地都響起戰鼓,大批的西軍士兵吶喊著衝出營地,增援正到圍攻的那支友軍——幸好這兩天吳三桂給了一些糧草,也沒有收繳各軍的武,也可能他是爲了麻痹人心吧。反正今天吃飽了,手裡還有傢伙,先滅了這批清軍兔崽子再說。
並不是每個清軍將領都是和戴劍雄一樣的二百五,有一個營地的清軍將領就沒有匆忙地大舉帥兵出營,他只是醒大部分士卒讓他們保持戒備,並且進行了一些部署調整,又向城南派去一小支監視部隊。他對吳三桂“便宜行事”命令的理解是:不讓西營降軍做出有害昆明的行爲。
但沒過多久,城南突然喊殺聲大起,派去那邊監視降軍靜的偵查兵也趕回營中,偵查兵連滾帶爬地衝中軍帳,報告說三萬西營降軍盡出,正在圍攻清軍,戴將軍等人已經被圍陷苦戰。
“狼子野心,果然不出大帥所料!”清將聞言大驚。剛纔得知戴劍雄等幾個將領直接帶兵過去的時候他還覺得莽撞,不想西營賊子果然和城黨有聯繫,一下子皆反。將領覺自己的反應有些遲鈍,似乎是辜負了吳三桂的信任,不過幸好還有補償的機會。
除了趙良棟的那營因爲主將不在而沒有擅自行外,城北其餘各營一通喧譁大後,清軍傾巢出,向城南撲去。
……
在糧庫前,洪承疇催促著兵丁們上前。以現在的火勢之大,不把這片房子推平,倉庫的外牆和牆外的一條街道是不安全的,兇猛的烈火會把大量的火星和著火的東西拋到空中,然後落到倉庫裡來,而且烈火太近的話,很快就能把潑在牆壁和地上的水烤乾。
等士兵們去執行命令以後,洪承疇又到糧庫看了看水缸,缸裡面確實盛滿了清水。水井邊有些人正在議論得熱鬧卻沒有提水,洪承疇頓時衝過去一通喝罵。井邊的人都是倉庫的守衛,他們對守住糧庫沒有太大的信心,可是看見經略大人親自帶人過來視察,他們再也不敢嘀嘀咕咕,紛紛涌到井邊開始全力提水。
“這幫奴才,不盯著就是不行。”洪承疇又罵了一聲,準備留下幾個親衛當作監工,以免這幫倉庫守衛懶耍。
但洪承疇還沒有代完,奉命去前面監工的部將就氣急敗壞地跑過來,朝著洪承疇大道:“經略大人,不好了,外面那幾百兵都跑了,末將怎麼攔也攔不住。”
雖然大火還沒燒到近前的這片房屋,但滾滾熱浪已經撲面而來,給人的覺如在火爐中。有些士兵衝上去拆房子以前聰明地給自己上潑了些涼水,但才推倒了一面牆,服就被烤乾了,房頂、牆壁也已經被烘乾了水分,那些泥灰、木料用手上去已是滾燙,還可以看到窗戶上的紙被灼烤得開始變黃,正在捲曲發焦。
推平了房屋只是命令的第一步,士兵們接下去還需要把這些發燙的木料搬開,或者冒死向前扔到火牆裡面去。可是現在不士兵覺自己的鬍鬚和服發燙,好像都要燒起來了,周圍也熱得沒有地方落腳。洪承疇不在乎士兵的命,就算拼著死上幾百人也要把隔離帶開闢出來,但士兵們自己卻在乎啊。他們知道,在當的心裡,與糧倉相比士兵的命一文不值,現在火還沒到近前就已經這麼兇險了,等一會兒險更重的時候,自己這條小命十有八九是保不住的。
有幾個大膽的士兵看去,發現監視他們的經略親衛隔著一段距離——洪承疇的親衛看到前方的火勢後也人人心裡驚駭,而且前方溫度太高,烤得人站不住,親衛們就躲在牆後邊,只是大聲呵斥小兵上前——救火的小兵就橫下一條心,不管不顧地拔飛奔,迅速逃離火場。
既然有人帶頭,其餘的幾百士兵也跟著一鬨而散。耽擱了才一小會兒,火牆就又近了兩條街,街後面的士兵見狀扔下一切東西,亡命的飛跑,就盼著能跑得比後面追過來的大火快。
洪承疇聞訊大驚,又急急忙忙地趕到倉庫牆邊。等他趕到時火勢已經近在咫尺,火已經亮得刺眼,整個視野都是紅彤彤的一片,街對面的那些房屋上的紙張已經開始燃燒。倉庫的這面牆壁只有數米高,在十數米高的火牆面前顯得不堪一擊。即使是站在這麼一道厚牆後面,洪承疇也已經能夠到熱量正源源不斷地過來,牆壁已經發燙,上面的漆正噼啪響著剝落。
“快潑水!”雖然形勢萬分危急,但洪承疇還是不打算放棄。倉庫裡還有好多水井,如果不停地提水,或許還能阻止熱量過這面厚牆。
但喊聲未落,留在倉庫後面的親衛也哭喪著臉跑來報告,得知前面的兵丁都跑了之後,負責提水、運水的倉庫守衛也一鬨而散。洪承疇剛往前面去,後面那幫守衛就發一聲喊,不約而同地往更後面的倉庫圍牆跑,親衛去追趕也沒用。守衛們爭先恐後地翻x牆逃走,剛剛阻止一個,另外一個已經過牆去了;拽下這個再拽另一個時候,前面一個又爬起來再次翻x牆。最後不但守衛都逃了,連不洪承疇的親衛也跟著一起越牆逃走。
洪承疇派部將立刻去周圍的隊伍趕來倉庫救火,部將雖然滿口答應,但離開倉庫後頭也不回地往遠逃去。洪承疇又等了片刻,這時大火已經吞沒了倉庫牆外的民房,火舌開始著倉庫的外牆,很快靠近火牆的一角牆壁就漸漸變紫紅、然後變大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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