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衆人的目都凝結在自己的臉上,鄧名好半天也沒有理出頭緒,他想不通周開荒這到底唱的是哪齣戲。鄧名不知該如何接著周開荒的話對衆人解釋,同時又在琢磨周開荒把自己如此架上爐子烤是什麼用意,心裡還時不時地想:“編什麼編?實話實說統統倒出來得了!”這個念頭在一次次被按下去後又一次次地不停冒上來。
鄧名雖然生氣但依舊還有理智,自己穿越時空雖然是事實卻不能實話實說,在大家的耳朵裡這件事只會比最大的謊言顯得更荒謬,一旦講出來本不是解決難題而是破罐子破摔。“冷靜,冷靜,我知道你是有急智的,之前在袁宗第那裡不就理得很好嗎?你很功地取得了他們的信任。”
衆人已經安靜地等待了好久,可鄧名還是沒有想出什麼解決辦法來。鄧名在心裡安著自己,同時也是不斷地制自己中越來越高漲的怒火:“周開荒他到底想幹什麼?他以爲我是撒謊大王麼?就算是編瞎話,你至也要事先和我串串供啊!急了我就實話實說,誰也別想下臺!”
鄧名的沉默讓李星漢心裡的懷疑越來越重,之前他聽了周開荒的話,對鄧名的宗室子弟份還深信不疑。現在鄧名對周開荒的言論不做任何回答,李星漢到這有點不合常理。是或者不是,這對一個宗室子弟來說是很簡單而且關乎大是大非的問題,如果是,自然不能否認自己的祖先;如果不是,也不能冒認——再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李星漢就會開始懷疑鄧名的宗室份了。
“我的世實在有難言之,”鄧名想不出任何辦法來幫周開荒圓謊,自己時空旅行的事說出來也不會有啥好效果,鄧名只好繼續對付下去:“等到了奉節,我自然會和文督師去說明白。”
這其實就是鄧名承認失敗。對面都是毫不含糊的軍人,謊話被識破了搞不好還要被他們生氣地打上一頓。鄧名覺得到奉節這段路程還需要走一些時間,自己可以從容地思考對策。周開荒實在是個惹禍的子,但是文安之是個文人,也許會是個講道理的人,只要跟他解釋清楚,大概能理解自己的苦衷——爲了振作全軍的士氣,在危急時刻不得不對李星漢一夥兒冒稱宗室子弟。
李星漢記得初次見到鄧名時對方就是這樣說的,而且在險境他也能理解對方的苦衷,不過周開荒這傢伙如此這般的說,總不會是毫無緣由的吧?想到這裡李星漢就不再催問鄧名,而是向周開荒發難:“周千總,這是拿兄弟們尋開心嗎?”
周開荒頓時變了大紅臉。剛纔鄧名明明已經答應了,結果一轉眼就食言把他賣了,不過周開荒覺得不好和鄧名發作,只好解釋起來:“這是我們靖國公老人家看出來的……”
酒已半酣的周開荒顛三倒四地說了半天,舌頭有點大,先是古怪的棉襖和靴子,然後又是沒吃掉骨髓的豬骨,嘮嘮叨叨講了半天,可在座的大多數人一點也沒聽明白,更加一頭霧水,甚至不清楚他到底想說什麼。
鄧名終於確認了自己其實什麼急智都沒有,原來對方從一開始就沒相信過自己是什麼讀書人。周開荒敘述到豬骨沒有被敲開的時候,鄧名覺非常委屈——明明已經啃得連渣都沒有了,居然人家還認爲自己擺譜!
“……尤其是那串珠子,那可是中之啊。”周開荒講著講著,忽然腦子一轉,爲了加強說服力,跑過去拉著趙天霸爲他作證:“就是當今天子賜給晉王世子的寶珠,也遠遠不能和殿下手中的珍寶相比,這可是趙千戶說的。”
“我沒這麼說過。”聽見要求自己作證,趙天霸把腦袋一搖,矢口否認。他忠於永曆皇帝的明廷主要是因爲晉王忠於明廷,而他趙天霸一直對晉王忠心耿耿。今天鄧名的表現讓他到了一不安,這個人要是得到擁戴,或許有一天會給晉王效忠的對象?——當今天子惹來點麻煩。趙天霸已經打定主意,一回到奉節,就將自己的顧慮向朝廷派來的文督師報告。出於這個考慮,所以趙天霸現在不打算出力幫助鄧名拉攏軍心。
沒想到趙天霸也出爾反爾,周開荒又驚又怒:“你說過!靖國公大人聽到了,我也聽到了。”
“我沒說過!”
“你說過!那天你在靖國公大人的營帳裡說的。”
“我沒說過!”
“你說過!”
“我沒說過!”
兩個人翻來覆去的就是這兩句,也爭不出什麼結果,鄧名就藉口天不早了明日還要行軍趕路,要求散會。除了一聲比一聲高尚在爭論的周、趙二人,鄧名大概是營帳裡唯一一個清楚他們到底在爭什麼的人,他決定趁著大家還都不太明白的時候躲避風頭。
鄧名已經知道,周開荒本不是在施展什麼謀略,而是真的誤認爲自己是宗室子弟。鄧名估計明朝的老百姓冒認宗室可不是個很輕的罪名,在他印象裡,冒名頂替都是可能構刑事罪的。
散會後,鄧名迅速地離開了中軍帳,一出門就拉住門口站崗的衛兵:“麻煩你,帶我去譚弘的營帳。”
門口的幾個衛兵見宗室這麼客氣地說話,一個個被唬得不輕,面對鄧名的那個衛兵連忙前面帶路,其他的幾個也一迭聲地道歉:“殿下折殺了小人。”
周開荒把鄧名安排在譚弘的營帳裡休息。
以前在袁宗第軍中時,鄧名就常常利用獨的時候思考自己下一步的行,尤其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不過大多數況下鄧名沒等想出來什麼就睡著了,他的思考很快就變幻想,接著就帶著這些不著邊際的想法進了夢鄉。
據他的經驗,自己若是躺下的話,很快就會胡思想直到迷迷糊糊進夢境。所以進了營帳後,鄧名沒有躺下而是在帳走來走去。今天晚上意外得到了很多信息,並且非常重要,鄧名要確保自己能夠清醒地對這些信息進行分析,進而做出合理應對。
“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我是宗室子弟,因此我沒有冒名頂替。”鄧名想,如果大明的法律也要求提供犯罪事實的話,那他應該是安全的:“不知道普通人冒稱宗室到底會有何下場?在封建王朝,這估計是了不得的大罪吧?這都是袁宗第、周開荒他們的猜測,和我沒有毫關係。”
以鄧名對周開荒和趙天霸兩人格的瞭解,他估計周開荒多半沒有說謊,也許趙天霸說過自己那串珠子是中珍寶之類的話。想到這裡鄧名忍不住了服下面的珠串:“我倒是想過捱的時候拿它換口飯吃,不過若是這樣珍貴的話,恐怕也就沒有什麼人敢收了,嗯……或許我可以把珠子拆開來,一個一個地去賣……”
幻想了一會兒賣珍珠的節後,鄧名發現自己有些偏題,急忙把念頭拉回來:“見到文安之以後,我又該如何解釋自己的份呢?我讀書認字,可是這時代的人幾乎都不認字,失憶這個理由好像也不能永遠用下去。我到底該如何解釋自己的來歷呢?”雖然鄧名苦苦思索,卻因爲對這個時代的不瞭解而拿不出一個好的解決方案。
猛然間一個大膽的念頭冒上來:“要不我乾脆冒稱宗室算了,這兩天旁敲側擊地問問有哪系宗親被滿清殺得一乾二淨,我就說是孤險,這樣讀書認字什麼的都好解釋了,這串珍珠也能幫我加強說服力。”
不過這個念頭也就是一閃而已,鄧名稍微想一下就明白,冒充宗室的難度比一般的瞎編造還要大:“要是我冒稱個路人,別人還無法查清我的家世,如果冒稱宗室還一問三不知,立刻就要餡。聽說明朝的宗室子弟還講究什麼輩份排行,我總不能連自己的名字和王府老王爺的名字都一無所知吧?”
再說,那個文安之可是個讀書人,不比袁宗第這樣的武將,聽說還是朝廷派來四川的。讀過書,見過世面,還在朝廷裡當過,就算不是火眼金睛也差不多了,是不是宗室他一眼就能看出來,在這種人面前撒謊顯然是自尋死路。
鄧名到事變得更加爲難,斟酌再三,似乎還是隻能說自己失憶。不過只是失去了一部分記憶,書本上學到的知識還記得一些:“只是如何拿這個火候分寸,必須要認真思量,要是像見到袁宗第那樣匆匆忙忙地對付,肯定是不行的,那就是拿自己的命開玩笑了。”
鄧名在營帳裡團團轉的時候,從外面傳來時斷時續的悲聲,一開始時他也沒有放在心上,認爲這多半是有親朋戰死的士兵在發泄哀傷。隨著聲音越來越響亮,顯然是參加的人多了起來。
“唉,重慶一戰下場如此悽慘,大概每個士兵都有些好友、親戚生死不明吧。”聽到這些悲聲,鄧名心中作痛,更想起了那個捐軀的年輕水營千總:“我還不知道他的姓名呢,下次見到了周開荒務必要問一下。”
哭聲始終不停,鄧名也跟著傷心不已:“以前總聽說封建軍隊的軍紀苛刻不近人,袁宗第和我說過,軍中不但嚴喧譁,而且懲罰更是嚴厲,能令犯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是,聽聽外邊的哭聲,明朝的軍法也是可以通融的嘛,軍有時候也有人味,士兵們必定是心中太悲傷了,怎麼能再去嚴呢?所謂法不過人,古今中外,都是這樣啊。”
有些喝罵聲跟著哭聲一起傳來,鄧名凝神仔細聽去,似乎還有打皮鞭的聲音。
“這必定是有軍開始執法了,雖然軍們知道士兵們心中難,但是總會有人覺得軍法還是要維護的吧?”鄧名對這種置有些不以爲然,袁宗第、周開荒都曾經給他介紹過種種軍法,一想到那些懲罰鄧名就是寒倒豎,當即向營帳外走去:“雖然我沒有冒稱宗室,不過還算是有點面子,要是真有人要嚴格執行軍法,我總要替他們求個的。”
走出營帳後,只見營區的邊源火把照得通明,鄧名急忙向那邊走去,營門口的兩個衛士也跟隨在他後。越向那邊走,喝罵聲和鞭打聲也越發地清晰。雖然鄧名不懂明朝人的習慣,但他也察覺出異樣。
火中,周開荒威風凜凜地站在高,見到鄧名走來後便奔過來。不等周開荒說話,打定主意不冒稱宗室的鄧名便搶先說道:“周千總,以後還是稱呼我爲鄧先生吧。”
雖然不知道鄧名到底做何打算,但是周開荒自認已經完全明白,鄧名現在還不願意暴份,於是周開荒順從地回答:“是,鄧先生。”
前面數百明軍士兵手持明晃晃的火把圍一圈,圈是近千被俘的譚弘部士兵。俘虜們每人都發給了一件工——譚弘在這裡修建營地、挖防護使用的工,都從儲存的地方搬出來了,俘虜們在明軍的監視下正在挖坑。而且還不止挖一個坑,這些戰俘被分幾組分別在地面上挖著,有的組挖得比較深,而有的組進度則非常慢。
哭聲就是其中一些俘虜發出來的。大部分俘虜都垂頭喪氣地幹著活,邊上的明軍一個個都用冰冷的目注視著他們。還有一些明軍士兵手持皮鞭四下巡邏,看到誰故意磨蹭或者作緩慢,就是狠狠的一鞭子上去。被打的人又疼痛又傷心,一邊流著眼淚一邊趕挖幾下。也有的人忍不住悲聲大作,換來的是怒罵和新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