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的十天裡,明軍一直忙著清除重慶城下的障礙。隨著越來越接近城牆,明清兩軍的戰也愈發激烈,袁宗第忙於一線監督進度、指揮作戰,沒有空餘時間再和這個宗室子弟閒聊。趙天霸和周開荒時常陪陪他,這兩個人已經算是鄧名的人了。對這樣的安排鄧名也到十分滿意,在這個世界上他也就認識這麼幾個人。他到其他明軍士兵對自己的態度顯得有些古怪?——尊敬,但是保持距離。
在明軍中暫時不用考慮剃頭問題,鄧名對此很高興,但一想到未來滿清勢必席捲全國,就難免憂心忡忡。如果開玩笑的外星人或是未來人不把自己送回去的話,鄧名覺得自己算得上是朝不保夕了,不過一時他也想不出什麼險的辦法,這種苦惱也無法與任何人商量。
今天中午時分,鄧名看到從下游開來一隊船隻,頓時有些張,不過看到邊的趙天霸倒是一臉的輕鬆。想起這兩天一直聽袁宗第他們介紹下游乃是明軍的勢力範圍,鄧名暗暗罵了自己一聲膽小鬼,長脖子向那船隊眺。果然,來船上打著的都是紅旗,是明軍的援軍。
這支新的明軍沒有沿著長江開到袁宗第的營地,而是駛嘉陵江,到譚文那裡去了。
“是仁壽侯的軍隊。”趙天霸張口說道。
“哦?”鄧名不知道仁壽侯是誰。
“鄧先生,”趙天霸聽出鄧名的回答裡頗有猶豫之意,就轉頭看著他:“鄧先生知曉仁壽侯是誰嗎?”
鄧名麪皮發紅,搖頭答道:“孤陋寡聞。”
趙天霸並沒有如鄧名猜測的那般出疑或是譏諷他無知,而是立刻答道:“譚侯諱詣,和涪侯一樣都是萬縣的守將。”
涪侯就是譚文,這個鄧名已經聽袁宗第說過。他明白了新到的是“三譚”中的另一位——譚詣,就點點頭:“多謝趙兄賜教。”
“來的真晚啊。”周開荒忍不住埋怨了一聲。
袁宗第從大昌趕來都已經十天了,和譚詣同在萬縣駐紮的譚文已經到了十二天。據事先明軍各部的計劃,萬縣一帶的明軍和袁宗第要爭取趕在大軍抵達前把重慶城外的清軍工事盡數摧毀,等明軍主力一到就立刻全面攻城。明軍的資儲備非常有限,大軍難以曠日持久地呆在重慶城下,而且還要防備吳三桂再次回師。明軍的時間如此張,譚詣姍姍來遲讓袁宗第的部下們心中相當不滿。
“能來就不錯了,新津侯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對這些兵趙天霸其實也是有見的,當年西營曾經和這些川軍苦戰多年,現在雖然都打著明廷的旗號,但是隔閡仍在。趙天霸接著給鄧名解釋,新津侯就是譚弘:“新津侯姓譚,諱弘。”
重慶城上不時傳來隆隆的炮聲,這是鄧名第一次親眼看到戰爭和死亡,見又有一些明軍士兵倒下後,他不發出一聲嘆息。
周開荒知道鄧名心中不忍,袁宗第曾經悄悄告訴過他,一個心的宗室子弟很容易被,也更可能幫著說好話,這樣也不錯。
周開荒說道:“眼前這點傷亡並不算大,等我軍掃清梅花樁,填平壕,我們的大軍也就該到了,那時將士們攻打城池纔是決戰,若是心存怕死的念頭就無法功。”
鄧名微微點頭,又是一聲輕嘆。
……
此時在重慶城中,清軍守將王明德坐立不安。
原先城下袁宗第和譚文的兩路明軍各有七、八千之數,滿清任命的四川巡高明瞻見纔來了兩路就有這許多人馬,知道後續軍隊更是衆多,於是當機立斷,藉口去向川陝總督李國英討援軍就從袁宗第和譚文兩軍的結合部竄出圍去,臨走時命令總兵王明德死守待援。王明德明知高明瞻棄城潛逃,卻敢怒不敢言,只好留在城中抵抗。
“總督遠在保寧,見到巡以後,問明況、召集兵馬都需要時日,恐怕這時還沒有出發罷。”四川總督的駐地雖然定在都,但是都目前在明軍手中,吳三桂把兵良將都帶去打雲南,李國英剩下的部隊無力攻克都,只好暫時呆在保寧,終日寫信給都的明將勸降。
眼看著城下又來了一支新的明軍,王明德更是愁眉不展,他一個勁地抱怨著吳三桂:“吳帥說什麼闖賊和明廷宿有舊怨,互相猜疑,上次來重慶沒討好,所以這次絕不會再出力,吳帥這次可是看走眼了啊,這回來的怕是比七月那次還要多。”
王明德暗自揣測,總督李國英那裡對守備相對薄弱的都尚且窮於應付,不像是能發兵來給自己解圍的樣子。十天來明軍一直在向城牆進攻,雖然他們砍木樁的速度不快,但由於城的守軍短缺無法出城逆襲,所以明軍一直在推進。今天有好幾城牆守兵向王明德告急,他登上城牆,看到明軍在這幾已經接近牆下。尤其是來得最早的譚文部,他們已經開始填壕了。袁宗第那邊的進度雖然慢一點,但看起來抵達壕也就是一兩天的事。
王明德心知局面已經非常危急,一旦讓明軍在多填平壕,等明軍主力抵達後他們就能全線攻城。此時重慶城中的清軍人心不穩,有人向王明德請求突圍——這當然不可以;還有人請戰,力主趁著明軍主力還未抵達,殺出去與城外明軍決一死戰,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拼死一戰。王明德也不能同意這個計劃,城外的明軍比守軍強大得多,一旦戰敗,重慶就會立刻失守。
站在重慶城頭的王明德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譚詣的軍隊與譚文匯合——看上去新來的明軍又有五千之多。很快,譚詣接替了譚文的陣地,而譚文則移營到中間,這樣明軍的戰線就合攏起來了。現在,王明德就算想效法高明瞻棄城逃也沒有出路了。
“唉,吳帥這次真是看走眼了。”王明德悲哀地想道。一個念頭猛地浮現出來:“趁著我手裡還有近萬人馬,加上這麼一個重慶,若是降過去應該能保住命吧?”
但也就是一轉眼,王明德搖搖頭把這個念頭給了下去:“如今朝廷幾乎已經統一天下,殘明只剩下四川、雲貴這麼一點地盤了,投降過去也不過就是早死、晚死的事,說不定總督大人真能給我解圍呢!”
又琢磨了片刻,王明德咬咬牙,給自己鼓勁道:“就是戰死了,朝廷總會卹我的兒子們。投過去最終還是難逃一死,還連累了全族,何必呢?”
抱定這個念頭後,王明德決心死守重慶,能拖一天是一天。
……
與王明德相反,袁宗第今天回營的時候顯得興致很高,請鄧名過去吃飯,席間還有說有笑。雖然鄧名對這個時代的禮節不是很清楚,但他到袁宗第對自己的態度絕對不同尋常。鄧名以爲自己如果運氣好,頂多也就是充當一個幕僚,但袁宗第卻不與自己商量事,不需要自己的幫助分析。此外,袁宗第對自己的禮貌遠超過了上司對待部下,即使是如周開荒這樣的心腹也不會到這樣客氣的對待,更別說其他的部下了。
“仁壽侯帶來消息,文督師兩日前越過萬縣,現在估計已經到了都。”袁宗第笑呵呵的說。
文安之是永曆皇帝派到四川的督師,駐地在奉節,主要工作就是安、節制雲集在川東、湖廣北部一帶的闖營餘部。文安之的大軍走陸路,會比譚詣的水師晚到兩、三天。現在袁宗第和譚文的營地已經穩固,而且儲備了足夠數萬軍隊所需的糧草,重慶外圍的工事也掃得差不多了。今天譚文和袁宗第都開始試探地進攻城門和城牆以清守軍虛實,等大軍一到就可以強攻重慶。
趙天霸不聲,心裡對譚詣卻十分鄙夷。
不像趙天霸,周開荒一聽到這消息立刻大聲說道:“怪不得仁壽侯來了,督師快則三天、慢則五天就能抵達重慶了,他要是再不來,這功勞不就沒他的份了嘛。”
“話不能這麼說,都是爲國出力,而且仁壽侯也有仁壽侯的難,”袁宗第對這些明軍嫡系不是沒有想法,不然也不會和譚文把營地分開。要是平時,對周開荒這種不加掩飾的挖苦,袁宗第多半會點頭讚許,至也是笑而不語,但今天鄧名這個宗室子弟在邊上,袁宗第就留有餘地了。
“能有什麼難……”周開荒還在爭辯。
周開荒打開了話匣子就停不下來,越說越激,趙天霸據以往的經驗,知道這傢伙很快就要開始痛罵明廷了——這幾天周開荒在鄧名邊,不能隨便說話,應該也快憋壞了。同時趙天霸注意到袁宗第在打量鄧名的表,估計靖國公心裡也開始不安。 www▲ttκǎ n▲¢ ○
“拿下重慶就是切斷了吳賊的退路。聽說城中積蓄頗多,足以支持數萬大軍行。”按說趙天霸不該在袁宗第面前談論川鄂明軍該如何行,畢竟他的份只是一個使者,但他還是把話題岔開:“若是吳賊不肯回師,說不定還要勞煩督師大人統帥三軍南征哪。”
“理所應當,”袁宗第立刻點頭道:“等拿下重慶隔絕川南、川北,就是晉王不說,我們也要上書朝廷讓我們去會會吳賊,他可是欠了我們不債啊。”
這個話題鄧名非常有興趣,正好可以解答他心裡的疑問,於是就詢問起袁宗第的看法,同時豎著耳朵聽對方的回答。
袁宗第是個老軍伍,對打仗的事相當清楚,說起來頭頭是道。
在他看來,僅靠長江運輸的糧食肯定不足以供應吳三桂那支規模龐大的軍隊,吳三桂還是需要在行軍途中從百姓手中大量地徵糧。袁宗第認爲,既然有孫可指路,那麼吳三桂選擇的進滇路線肯定有足夠稠的人口供他利用。但是吳三桂以前中途回師過一次,然後又再次出兵,就算人口稠,兩次大軍過境也必定把老百姓折騰得顆粒無存。袁宗第覺得,等到明軍獲得重慶糧草後,四川派去雲南的援軍可以取道建昌,那裡由劉文秀經營了很長一段時間,估計有不糧草積蓄,也有足夠的壯丁人口能夠爲援軍所用。當闖營和西營這兩大系統的明軍會師後,就是對付吳三桂也不會落下風。
總之,袁宗第對拿下重慶後的戰局相當樂觀,認定吳三桂已經爲懸師。進攻雲南的清兵越是數量龐大,越會因爲資匱乏而難以持久,退路又被明軍堵住,下場可想而知。
趙天霸聽得頻頻點頭,顯然是非常贊同。
鄧名一邊聽著,一邊到陣陣疑。這些天來,在袁宗第營中,聽他們反覆說起若能攻下重慶就能逆轉西南戰局,鄧名漸漸也覺得他們說得有道理。現在重慶外圍的梅花樁接近掃清,城牆、城門都已經出來,兩天後闖營銳都將跟著文安之一起趕來,至又有數萬兵馬,那麼重慶眼看就要落明軍手中。可是鄧名知道歷史上西南戰局最終並沒有被逆轉,那麼重慶應該沒有被攻克,清軍確實徹底擊敗了李定國……
袁宗第對奪取重慶後的戰局越是樂觀,鄧名越到張和不安。
因爲距離遙遠,通訊不便,無論袁宗第、趙天霸、周開荒還是鄧名,都不知道此時雲南的戰局與他們樂觀的預料相去十萬八千里。實際上,吳三桂帶著清軍南下近昆明後,永曆皇帝聞風倉皇出逃。廣西的明軍主力奉命向昆明返回,漢耿忠趁機發攻勢,奪取了明軍大片領土,而洪承疇也從湖廣出發,參與對雲南的進攻。
明末的歷史紛亂混雜,堪稱是一段由一些有著強大個人魅力的人書寫成的歷史。不論是李自成,還是張獻忠這些叛逆者,還是崇禎,袁崇煥,這些當權者,亦或是吳三桂,耿精忠這些背叛者,每個人身上都有很多的故事,就是因爲有了這些精彩的故事,明末的歷史才變得大氣起磅礴,波瀾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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