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

方應猛然清醒過來，自己明明是要和解的，不能任由便宜外祖父在這裡攪局——雖然還是不明白王老大人想做什麼。他便又開口李應禎老先生道：“其實在下心裡是......”

“秋哥兒你放心！”王恕老大人猛然拍案，打斷了方應發言，此後又力道十足的說：“老夫絕對不會看著你被欺負！王家雖然是蘇州大族，但老夫也不是好相與的！”

方應無語，真想說一句，我和王老大人你很麼？眼前這位王老大人，完全一副幫親不幫理、拼命護犢子的長輩形象，這和他的認知產生了錯位。

如果歷史記載是真實的話，這位王老大人應該是自己家人犯了罪也能親手送進大牢的無私作風，本不可能無原則護犢子。

政治家果然沒有太簡單的，方應無奈道：“老中丞，在下......”

還沒等他說完，又被打斷了，王恕老大人霸氣十足道：“不須有顧慮！一切有老夫爲你做主！”

李應禎老先生與王恕乃是多年老，他當然看得出來王恕是演戲，但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卻是看不出來。

但事還是這件事，李老先生便問道：“介庵公，王家託了我到這裡，無論你如何想，總要給個回話，你就說如何我去回話罷！”

王恕大包大攬道：“王家如果有誠意，就一個管事的老輩人出面。再約定好地方。老夫帶著秋哥兒一起與他談談。”

李老先生點點頭道：“那也好，我這就去告知他們。”說罷起告辭。

王恕份尊貴。不用送客太遠，便方應替他將客人送出去。

等到了大門外，李老先生對方應道：“方小友請留步。你日後若有功夫，可以再去勸勸我那婿。”

方應疑道：“令婿是何人？”

“你見過的，做祝允明。”

方應不由得暗暗嘆道，這些吳中名士之間真是盤錯節，通過各種各樣的關係聯繫在一起，最終形了一個的地域小圈子。

同時以此關係網爲平臺。上下左右互相呼應，源源不斷的在圈製造出新一代名士。當然，前提是這批人確實很有才華。

送了李老先生走，方應回到書房，卻看到王恕老大人坐在那裡皺眉深思，手指頭有節奏的在書案上敲擊。

王恕思考的很投，沒有注意到方應進來。直到方應重重的咳嗽了一聲。纔將他驚醒了。看了方應幾眼，便開口問道：“你讀書所爲何用？”

方應連忙竭力表現自己，“經世濟用，上報國恩，下黎民，這纔不負生平志也。”

王恕點點頭。讚賞道：“雖然不知是否上功夫，但能說出來，便也不愧是商相公教導過的。”

方應十分無語，若你老人家想表揚後輩，把前面那句“不知是否上功夫”去掉行不行？不然真不知道你這是諷刺還是褒獎。

王恕話頭一轉：“你對蘇州府田民田之事知道多？”

方應有點興。見了幾次面，說話都是虛對虛。除了悲憤的爲自己人品和能力辯解之外，其他實在沒什麼好說的。王恕談起土地問題雖然顯得很突然，但可算有個實在話題了。

他有心表現一把，迅速略略回想了上輩子的研究況，蘇州府可是明史中的重點研究對象，材料多如牛。

便有條不紊的答道：“據我所知，蘇州府土地七萬頃左右，十分之七是田，十分之三是民田，也就是說，田畝數在全府是三分有其二。”

王恕一雙老眼瞪得極大，他當然清楚，方應都是正確的，這才更令人吃驚。

這方應的語氣很輕描淡寫，彷彿只是說一些微不足道的常識。可是此人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小秀才，剛剛出家門沒幾天而已，居然對蘇州府土地狀況瞭如指掌，各種數據張口就來。

別說方應這種偏遠山鄉出來的，就是讓蘇州本地讀書人來說，十分之九也說不上來蘇州府有多畝地，構比例又是怎樣的罷？一般讀書人誰會去研究這些東西。

王恕真來了興趣，“你繼續講。”

方應道：“田租太重，民田稅太輕，長此以往，必然弊端叢生！”雖然他說得簡單，但在王老大人面前這就足夠了，老大人聽得懂意思，不用太羅嗦，點到爲止即可。

所謂田，就是國有土地，比如學業田、抄沒田、建國前張士誠勢力留下的土地等等；所謂民田，就是私有土地。還有個區分就是，國家對民田收的賦稅，對田收的地租。

蘇州府田多，民田。民田基本上都被大戶地主所佔有了，普通貧民無地可耕的，便被迫去租種田。

但是還有個問題，田的租子極重，是民田的數倍。一畝地如果是民田，只需稅兩鬥，而田可能就要上繳六七鬥。田太多，也是蘇州府上繳錢糧能佔到天下十分之一的原因之一。

所以就出現了嚴重的賦稅不均問題，蘇州府大多數農民租種田，承擔了極重的租和加耗，但數大戶佔有的民田卻只須繳納很賦稅。

這是極其不平衡的，自從建國起這個問題就一直存在，也是有識之士一直想糾正的。

方應針對這個問題又道：“如此小民不堪重負，財禪力屈！而小民難過活，只怕久則致生他變！現如今已經有不流民逃戶了罷？”

王恕頭一次對方應正眼相看，鼓掌道：“說得好。老夫委實想不到，你居然有這等見識！倒是令老夫刮目對待了。

實話實說。老夫這次去北邊諸縣勘查水災時，看到田災民因爲災傾家破產、賣兒賣者比比皆是，近日就一直想著這件事。子上還是田租稅太重，租種田的貧民實在不堪其負，所以要均平賦稅。

自從上任時起，老夫就時時有此念頭，現在打算開始著手推行。”

方應話道：“歷代治蘇先賢多有此意，但大都不功。甚至有爲此罷者。一方面本地大戶民田羣起反對，朝廷蘇人聲氣呼應。另一方面，朝廷宰輔怕影響到蘇州府賦稅，一直也不很積極。”

“當然總數不可變，不然朝廷那關就過不去。田每畝降一斗租稅，民田每畝升二斗賦稅，如此解送朝廷的總數還是一樣的。”

方應品味出來幾層意思。莫非王恕這是打算用行政命令強行去搞？這可不容易，而且是非常有可能外困而失敗的。

他勸道：“老大人此舉只怕不容易，歷代前賢都如此嘗試過，功者寥寥無幾。”

“不容易也要試試看，總要有人來做這件事！不然朝廷要吾輩鎮守地方，有何用？”

對王恕這負責的態度。方應除了一個服字，還能說什麼？難怪王老大人在化年間這個烏七八糟的時代，是如此醒目。

這可謂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樣的神，方應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也許到了真正面對問題時，纔會展現出自己的本罷。

但這次是王恕的事......方應突然想起來。這些與他有什麼關係？這與他和王銓和解有什麼關係？

王恕道：“這種均平賦稅的大事，本地佔慣了便宜的大族們只怕都要反對，將來討不了好。其實老夫正發愁無下手，恰好王家主送了把柄在手上，這就是一個契機。

那王銓家中本來就是東山大族，特別是出了王鏊之後，更是名大漲。做事之前要先造勢，如果東山王家肯帶頭表態支持平均民田賦稅，至不是壞事罷？”

方應嚇了一跳，難怪王老大人方纔喧賓奪主的幫自己回絕了王家，原來是想在這方面要價錢！他是想綁著自己一起去幹！

方應當然明白，對罵吵架也就罷了，還是文人君子之爭。但若涉及到這種世家大族本利益的事，那就有點麻煩。

他便有點畏懼道：“老大人太高看在下了，就憑在下這點事，如何能換的王家做姿態？”

王恕斬釘截鐵道：“事在人爲，一步一步走。又不是真讓東山王家如何，僅僅是表個支持的態度而已。老夫剛纔也說了，這樣的事絕對不可能一舉功，現在只是要先慢慢造勢而已。”

方應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這位老大人拉別人一起做事，從來不徵求別人是否願意麼？

他現在只想離開蘇州，去京師幫助父親。沒想到刷了半天名聲，積極表現了一番見識，在王恕面前爭來了幾分話語權，最後結果還是被他強拉去做事......

這老頭從來不考慮別人啊，還不如繼續看不起他呢！

方應正發呆時，聽到王恕又吩咐道：“你似乎會寫詩？那就寫幾首憫農之類的詩詞罷，這些日子或許用得到。”

方應萬分不爽，正要抗詞幾句，卻又聽到王恕說：“你若賣力氣，我便向朝廷奏請表彰。”

表彰有什麼用？再表彰也不可能直接白送一個舉人或者進士，此外都是扯淡，發張獎狀有屁實用價值。

王恕彷彿看了方應心思，口氣淡淡的說：“若記了功績，現在雖然用不大，但將來你有資格做時，可以拿這些功績直接敘功加。”

“老大人有所命，在下自當效力！”方應然道。

ps：呼哧呼哧，回來后辛苦半天，總算趕工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