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六十章 真乃良師益友!
年前朝廷上紛紛擾擾,口水滿天飛,而在李家,預想中的清靜悠閒幸福生活,並沒有像妻妾們所期盼的那樣如期降臨。
做忙,辭了更忙,這幾天李家堪稱是門庭若市,訪客不絕。李佑終日坐堂,不停接客,反而不得自由。做上衙時,至還可以開小差,但在家招待賓客,如何能怠慢?
短暫的歇息時間,李佑每每忍不住自嘲,自己簡直比那教坊司裡最當紅的姑娘還忙。
也就今天他出去買煤,而且歸德長公主突然駕到並阻絕賓客後,李家才稍得半日清靜。
送走長公主的時候已經是午後,距離天黑不過一個時辰。但就這一時辰,仍然有三撥客人到訪,李佑不得不頻頻打斷自己的思路去見客。
夜間一家人圍在屋中吃晚膳,金姨娘很擔憂年前帶兒逛廟會計劃泡湯,對李佑問道:“奴家很是奇怪,都說世態炎涼人冷暖,爲何老爺丟了,反而登門的人更多?”
李佑頗爲自得的說:“那是因爲老爺我代表著正氣!人心所向,得道多助,萬衆敬仰!爲夫就是這樣頂天立地的男人,別人自然慕名而來!”
是的,他刷出了大聲,別人也想蹭點小聲,大家互相配合而已。有點門投止思張儉的意思,大名士張儉出逃,別人敢破家相容,也能名天下;他李佑怒閹宦被免在家,別人來看,也可以給自己加點名。
滿屋一片崇拜目中。偏偏有個不和諧因素。關姨娘笑道:“夫君慣會糊弄我們人家,緣故不止如此罷,出門在外應酬時拿腔調,回了家還說什麼胡話。”
“那你說是什麼緣故?”金姨娘問道。
“夫君賺過這場名聲。雖然貌似失居家,但早晚還得起復,估計人人都看得出來。所以現的燒冷竈人。誰不想做?”關繡繡三言兩語穿了夫君的牛皮。
李佑大爲稀奇,嘿嘿一笑道:“繡姐兒你也能看懂場之事?”
“妾駑鈍,不懂場。但是看到長公主今日公然來訪,言辭之間對夫君境毫不在意,便知道夫君必然有東山再起之日。是何等樣人,夫君你也不是沒向我們說過,從的態度便可以看出幾分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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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晚膳。居然還有人來訪,乃是禮部員外郎朱放鶴先生,不得不見。李佑原以爲放鶴先生是當調解人來的,這活他沒做。
孰料朱放鶴對廟堂糾紛隻字不提,見了面就問道:“賢弟你本是年得志。猛然遭讒言,如今罷棄職,這心悲憤不悲憤?愁苦不愁苦?悽楚不悽楚?憂傷不憂傷?哀怨不哀怨?抑鬱不抑鬱?煩悶不煩悶?困頓不困頓?”
李佑莫名其妙,放鶴先生問的這什麼話?怎麼好像專門期待著別人倒黴似的?
不過貌似他自從罷後,心不但不悲憤愁苦悽楚憂傷哀怨抑鬱煩悶困頓,相反還舒暢痛快…不知朱放鶴問這些作甚,簡直沒法回答。
見李佑語塞,朱部郎搖頭晃腦道:“自古以來,憂憤出好詩。愁苦出名家,你現在應當心有慼慼然啊,有無佳作出世?今夜求聞以饗我等耳目。”
李佑繼續無語,出這麼大事,自己確實忘了抄詩紀念。再一想,寫不寫詩真無所謂。如今他不需要靠寫詩來幫助揚名了。
但看著朱部郎這個詩迷滿臉期待的樣子,李佑只好醞釀片刻,口占兩首,題曰《帝都懷二首》,寫盡愁苦鬱悶之意。
其一:“歲歲吹簫北燕城,西園桃梗託浮生!馬因識路真疲路,蟬到吞聲尚有聲。長鋏依人遊未已,短虎氣難平!劇憐對酒聽歌夜,絕似中年以後。”
其二:“似綺年華如指彈,宦途唯覺醉鄉寬。三生難化心石,九死空嘗膽作丸。出門無奈愁直視,登高有意愧旁觀。升沉不用君平卜,夢裡故園垂釣桿。”
朱部郎細細品讀過後,長吁短嘆,唏噓半晌。果然不愧“李佑出品必是華章”,即興而作的兩首七律充滿憂憤之氣,人心懷激盪。最後默默地記下兩首詩並告辭。
門外臨別時,朱部郎忽然說:“你可曉得我爲何半夜來訪?那是因爲白天你這裡太熱鬧的原因。你方唱罷我登場,主人家喜洋洋的端坐堂上,不知道的,還以爲恭賀主人家升發財青雲直上。”
李佑一時不明所以,放鶴先生今晚說話,似乎總是人不到頭腦。又聽朱部郎嘆口氣道:“詩爲心聲,既然你能寫出如此彩的憂憤之詩,那就照著做罷。賢弟,你要憂鬱點纔好!”
說罷朱部郎飄然遠去,但他的話十分有涵,可謂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李佑幡然悟到,自己表現的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哪像個“遭遇讒言被迫丟”樣子。
演戲也要演的認真一些,技可以業餘,但態度必須端正啊,自己現在明顯就是態度不端正!你敷衍觀衆,觀衆就會敷衍你!
再說別人來拜訪自己,多半也是要從自己這蹭點不畏閹宦的聲譽,再這樣下去,都要文集過節日了。
上輩子的經驗表明,本來很嚴肅的事,若了過度娛樂化的狂歡,那結果只能是變別人眼中的小丑。就像歸德長公主昨日拜訪時說的,掛冠杜門就要有個掛冠杜門的樣子…
真想不到,爲人豪放疏狂的朱放鶴先生也有如此心思細膩的時候,李佑不嘆不已萬分,這就是那傳說中的良師益友哪。
從次日起,李佑便對外稱病,閉門謝客,一般不再見人。正如朱放鶴先生所說。要有憂鬱傷的樣子纔好。不然被罷了還喜氣洋洋的,傳到天子耳中,如何能讓天子消氣?
但聲明是這麼聲明,只表示不在家見客的態度而已。李佑卻不得不出了門。他要親自去問遭了廷杖的陸元廣陸大使。收個有悟好使喚的小弟不容易,不能寒了人心。
陸元廣這次挨的廷杖,可不是上次李佑那樣淺嘗輒止兩子完事。乃是實打實的幾十下,創不輕,當時就昏了過去。據說還是盧閣老用自己的儀從,將昏迷中的陸大使送回家的。
陸府在崇文門外的南城,距離宣課分司不遠。陸元廣不缺銀子,南城比起城算是地廣人稀,也不缺地皮。所以這陸府比李佑宅邸要大。也要緻。
到了陸家,李佑被引院一堂中,又進了臥房,便見到陸元廣趴在暖炕上,炕頭有本書展開。
李佑打量過。雖然陸元廣重傷在,但面卻顯出幾許,堪稱是紅滿面神煥發,聲音也洪亮的很。
對此李佑心知肚明,大概是被“景和天子第一廷杖”這個榮譽給刺激的,此人雖然只是最低級的雜,但還是有揮之不去的文人氣啊。
他這個榮譽,足以和李大人那有些取巧的“景和朝第一廷杖”就雙璧爭輝,做過這一場。以後沒有人會以普通九品雜看待他了。
李佑坐在炕下的椅子上,與陸元廣寒暄幾句,正要深談。卻有個紅襖婦人邁著小碎步衝進房中,打斷了兩人談話。
這婦人著李佑神不善,問道:“當面的可否就是那李大人?”
李佑點點頭,紅襖婦人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抹著眼淚嚷嚷道:“我家夫君以前做穩穩當當,平平安安。自從認了李大人你,就像中了邪,苦難不說,前兩日居然又被打這般模樣,人心驚膽跳!到如今連個都沒得做了,妾求李大人行行好,不要再禍害我家了!”
原來這是陸夫人,李佑咳嗽幾聲,尚未答話,陸元廣先大怒了。他支起子向婦人罵道:“無知蠢婦!你知道什麼?滾出去!”
被丈夫罵了一通,陸夫人捂臉哭著出去,陸元廣又對李佑道:“李大人休要聽胡言語,我以前從未有過資格踏足廟堂事,更不敢想青史留名,今次能以卑微之有此殊遇,此生無憾矣。”
想起陸夫人那句“如今連個都沒得做了”,李佑對陸大使問道:“你的位沒了?”
“效仿大人你,我也辭了。”陸元廣答道。
李佑大驚,“你沒這個必要,何必如此意氣行事!”
“這是爲了自保。”陸元廣解釋道:“我怒天子,又是背棄段公公,難保不會被貶謫到邊荒。說句實話,在下有家有室,不想拖累家室苦,故而先行辭。既然已經不是員,朝廷就沒法貶謫我了。不過好歹有舉人功名在手,等到風頭過去,還要求到李大人你幫忙補個位。”
李佑越發覺得自己慧眼識人了,想了想,便贈詩一首給陸元廣,以梅比人。詩曰:“耐得人間雪與霜,百花頭上爾先香。清風自有神仙骨,冷豔偏宜到玉堂。”
得到李佑這樣註定要名垂後世的“詩人”贈詩,陸元廣激渾,結果傷口迸發,又昏了過去。
在陸夫人的白眼中,李佑灰溜溜的離開了陸府。回到家裡已經是午後。李佑猛然閒下來,發覺自己還是有點坐不住,畢竟一直忙忙碌碌的習慣了。
在書房發呆時,忽然聽到門子來報:“朱部郎到訪,一定要見老爺。”
這李佑納悶無比,放鶴先生昨晚剛來過勸諭自己,自己也聽從了他的意見,怎麼今日又來?不過別人可以不見,朱部郎這樣可以劃到好友裡的,那就不能見外。
朱放鶴被請進了書房,對著李佑道:“賢弟!你要憂鬱點纔好啊!”
李佑驚詫莫名,放鶴先生得了健忘癥麼?這句話昨晚說過,今天又來說,是個什麼章法?不由得問道:“你反覆說這話究竟有何意思?”
朱部郎搖搖頭,唉聲嘆氣道:“賢弟明明是個極其聰明的人,公認的悟絕佳,現在怎麼會如此沒靈氣,難道是因爲做太著迷,結果做傻了嗎?就說你這罷後的表現,能不能更像樣一點?昨晚說了你幾句,今天來看,還是太不樣子了。”
李佑大怒,批評他愚笨也就罷了,但這是第一次有人膽敢批評他的表演藝不專業,這是不能忍的!忍不住反問道:“雖然我敬你爲兄長,但有些話不能認同,小弟杜門謝客,我哪裡表現的不像樣子了?”
朱部郎毫不客氣的駁斥,“真要我點明麼?憋在家裡裝病太假了啊!一點都不自然啊!誰不知你年紀輕輕高壯啊!你一直全勤怎麼偏偏此時就病了啊!別人一看就是裝的啊!只有對天子有怨懟之心纔會裝啊!這說明你心懷怨啊!不怕有人進讒言啊!會讓天子怎麼想啊!”
這推理也太離奇了,他怎的就了心懷怨之輩?對此李佑瞠目結舌,這個結果簡直冤枉死人,什麼心懷怨,絕對沒有的事!他是很誠心誠意的接這個罷結果的!
“這也不對,那也不對,你說我如何是好?”李佑憤然道。
朱部郎恨鐵不鋼的教訓道:“你要憂鬱啊!你可是李探花啊!現在又不是員啊!你是風流名士啊!你要借酒澆愁啊!你要縱聲才能解憂啊!你要遊戲花叢才能遣懷啊!你在別人眼裡就該這樣啊!你不這樣幹是很奇怪的啊!若是奇怪起來就會讓別人猜的啊!讓別人猜就會有不好的流言啊!”
李佑目瞪口呆,無言以對,他安靜的閉門自守,這還能守出錯來?難道朱放鶴昨晚的暗示是這個意思,而不是讓他閉門謝客?
朱部郎訓完後嘆口氣,口氣微微緩和下來,語重心長的說:“你真讓爲兄我替你著急,恨不能親自指點你一二!”
不待李佑發問,他又道:“教坊司在西城新開了西院衚衕,你可以陪著我去遊覽並放浪形骸的。有李探花這塊招牌在,一定可以分文不花,而且各個家還會把最好的態度、最好的節目呈現給我們,想想就妙哉!你左右也是閒著沒有事,不如現在便去罷?”
李佑心早已淚流滿面,這真是良師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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