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五十七章 撲空

李大人辭，當然不只是在天子面前把帽一摔了事，須得將關防印信封存還，所以他又去了一趟總察院衙署。

封存關防之前，他最後一次行使了職責。將那已經在牢獄中住了將近三個月的呂家公子放了出來，並大張旗鼓的親自將人送到呂家大宅。

呂家老家主呂昭節迎出大門外，未看兒子一眼，忙不迭的先對李佑施禮。李佑在衆目睽睽之下還禮並認了錯，“本確實多有不是，驚擾到貴府三個月，今日特意登門賠罪。”

老家主對李大人的威風霸氣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連彭閣老和長公主兩個前後大靠山都不能擺平，就是丟了也不是可以輕易得罪的，說不定哪天就起復了。

但今日這李大人卻放低姿態的又是賠禮又是致歉，簡直不知道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呂家主寵若驚又心神不寧。

李大人都認了罪，這事就算徹底揭過去了，沒人會煞風景的追究這點事過了三個多月才平反是什麼道理。一個擁有五品的人居然對平頭百姓公開道歉，還想怎樣？

消息傳開後，朝堂風向頓時一變，再加上文華殿之事，從龍派對彭閣老的圍攻暫時啞了火。其一，既然李佑不要面兼不要臉面的公然自認有錯，那彭閣老指使呂家去狀告李佑，也就談不上構陷大臣了。其二，這說明李佑公開向彭閣老示好，而李佑背後是有勢力的，很令人玩味。

反過來。忍了兩個月的彭閣老氣勢陡然人，對白侍郎的炮轟一波接一波。其實在大多數朝臣眼中，對以白侍郎爲代表的從龍派已經看低了幾分。

就拿白侍郎而言，前番與李佑爭風吃醋。已經說明其心輕浮，讓很多人犯嘀咕。而李大人因爲閹宦讒言丟去職，又使人產生了似乎有閹宦約約配合白侍郎行事的覺。

雖然並沒有直接證據。但李佑臨走前怒斥白侍郎勾結宮中，未必是空來風。若真如此，那就不是品格問題了，而是立場問題。

白侍郎靠著中幫忙閣，將來豈不了阿附於中的閣老？他如此年輕，又有天子看重，萬一熬首輔。那豈不就是一出文的悲劇？有識之士，無不對此憂心忡忡的。

彭閣老位置重新變得穩固，這種況下，連天子都不好強行簡拔人漸低的白侍郎閣。因爲折騰了這許久，閣就是騰不出空位。如果沒有空位，如何安親信？皇帝不是神仙，也沒法子變出一個多餘的位置，又不可能無緣無故的罷免一個輔政大學士。

還有件小小的曲，某日京師名玉玲瓏忽然宣佈與白侍郎解除贖約定。聲明曰：“聽聞近日傳言，頓昔日有眼無珠、所託非人。願將定金十倍退還並自贖賤，今後閉門謝客，只在教坊司爲琴曲教習，無關外人非李探花不見。”

臨近新年。是政務最清閒的時刻，當然從另一個角度說，打起口水戰更是心無旁騖，或者說更是力充沛，反正也沒有別的事，閒著也是閒著。於是乎。朝堂就是這樣在一片口水中漸漸地走向景和十年。

年末的口水戰不只是彭白之爭，還有外之爭，夾雜在一起更顯得紛。中外無數彈劾段知恩併爲李佑鳴不平的奏疏封進宮中，像雪片一樣落到天子的案上，幾乎能將天子略顯稚的肩膀埋住。

聽說還有激進的史正在積極籌劃詣闕死諫，不過被都察院江總憲苦口婆心的攔了下來。理由很實際，天氣太寒冷，萬一死不了凍殘廢太不劃算，不如等來年開春天暖後再說。

這一切讓“初經人事”的景和天子連日愁眉苦臉，不知所措。朝廷重臣中，他印象裡只有李佑是最年輕氣盛敢說敢言的，如今卻彷彿一夜之間，朝廷上不知從哪冒出幾十個幾百個李佑，人頭大無比。

他明明沒做錯什麼，那李佑確實太過分了，也是李佑自己要請辭的，他憑什麼被大家指責？

煩啊！其實有時候景和天子也羨慕同齡人李佑活的比他這皇帝更瀟灑、更痛快——想罵誰就罵誰，想風流就風流，還有無數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名爭相倒。

就這樣，各種政績和聲還能刷刷的落到頭上，一點兒也不耽誤升，出了事還有這麼多人莫名其妙的跳出來幫腔！

將案上數尺高的奏疏推到一邊，景和天子起出了位於文華殿後殿的書房，隨小太監連忙跟隨上，輕聲問道：“皇爺要去哪裡？”

景和天子停住腳，不知該找誰去說說煩心事。段大伴？那不可能，本來就是圍繞他的煩心事，找他只能越說越煩；母后？那也不行，好不容易纔親政，沒幾天就去母后面前苦，這不是丟臉麼；一後二妃？們沒那見識，再說把外朝的事扯進後宮，還嫌煩的不夠大麼。

想來想去，景和天子恍惚間險些真覺得自己是孤家寡人，難怪古代君王個個稱孤道寡。幸虧他還有個很靠得住的姐姐（但李大人表示最近很靠不住），就去找罷。

天子正式出宮不易，一出便是驚天地、出警蹕、興師衆。所幸十王府就在皇城邊上，歸德長公主宅邸更是臨近東安門。於是景和天子輕車簡從，沒有驚更多人，半微服的出了東安門駕到長公主府。

長公主府裡家奴都是宮裡撥來使用的，和宮裡一樣是太監、宮。那門見到聖駕，屁滾尿流的撲上來叩首，天子坐在鑾輿上，諭示道：“開門傳話！朕要見皇姐。”

門回道：“告與皇爺曉得，千歲殿下不在府中。”

忒不湊巧，居然撲了空。景和天子鬱悶的問道：“去了哪裡？幾時得回？”

門不敢不答，“千歲有過待，道是前僉憲李大人遭遇不幸丟去職，今日前去探，以替皇家人心。”

又是李佑，天子更鬱悶了，喝道：“開門！總得回府，朕就進去等著！”

爲了避嫌，無論是男嫌疑還是政治嫌疑，平日裡歸德長公主從來不去李家拜訪李佑（兩年前微服上門送毒酒不算）。

但如今李大人“倒了黴”，名卻不減反增。這幾天拜訪李佑的人很多，李家客人數量幾乎數倍於從前。

在這特殊時期，歸德長公主大張旗鼓的登門造訪，別人不會想歪，只覺得是盡職盡責的長公主要替天子收攏人心。作爲一個公認備政治屬的特殊人，就是有這點好。

這種公私兩便的好機會，歸德千歲自然不會放過。在李家後宅刷存在的時機太難得了，與李佑認識兩年來只在南巡揚州時刷過一次。

天子拜訪皇姐撲了空，那邊歸德長公主去拜訪李佑同樣也有點不順利，同樣也要撲空。

得知夫不在家，讓興沖沖的千歲殿下很是不爽，懷疑李佑故意躲著。按說要正式上門拜訪，都是要提前下帖子約定好，但長公主就是不屑於爲之。

把門的張三跪見長公主，爲自家主人辯解道：“我家老爺真沒有故意躲著殿下，確實是不巧。”

從鸞駕幔帳中出冷冷的聲音：“那他去了哪裡？就我所聞，掛冠辭之人無不是杜門謝客，老老實實守在家裡，偏生你家老爺就坐不住？聽說教坊司在城西新開了西院，距離此地不遠，只怕去快活了罷。”

張三大呼小道：“千歲冤枉我家老爺了！全因家中缺炭，近日京師裡又是薪炭張，我家老爺唯恐家奴不力，所以今日親自帶著四五人去了煤市搶購。”

歸德長公主聞言對隨從吩咐道：“王彥，速速遣人回去，從宮中運一萬斤上好炭火到李府！”

又對張三喝道：“你開門！李大人總得回家，本宮就進去等著！再說你家的夫人們總是在的罷，先見見夫人們也可。還有，貴府炭火有本宮贈與，不必另買，你去將李大人回來。”

張三爬起來，指揮著打開中門，放長公主進去。從頭到尾，張三一直很納悶千歲的口氣，這是外人來拜訪呢，還是姑回府？

李佑尚不知自家之事，優哉遊哉的帶著家奴，重新來到阜門外煤市裡。轉了一圈，發覺現在煤依然張，大大小小的煤鋪還是有恃無恐的囤積居奇。

前幾天，他來到煤市時，雖然沒將所有煤鋪囤積居奇的形勢打下去，但一口氣發賣了行業龍頭泰盛煤鋪的所有存煤，惠及數千家。這靜不小，煤市中很多人都是見過他的。

今天李大人再次來到煤市，沒多久便被人認出來了。見他穿便服，左右沒有儀從護衛，很是平易近人，便有老者壯著膽子上前問道：“大老爺今日所爲何來？仍置商，發賣煤炭乎？”

李佑嘆道：“老人家有所不知，我上次壞了閹宦與商的好事，如今已經免爲民，所以有心無力了。今日前來此，只爲自家買煤過冬，可惜也不大好買。”

半個時辰，關於李佑的流言傳遍了整個煤市——前幾天查商的那位李大人被朝廷罷了！

一時間，鋪裡鋪外兩重天。惴惴了數日、唯恐李大人殺回來的煤商彈冠相慶，而對青天臨滿懷期待的百姓如喪考妣，今日前來算是撲空了

商時時有，青天難再得！在煤市就見到這麼一個，還被壞人輕易幹掉了，和評書裡不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