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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零章 占人容易，給人承諾最難

宋天耀和黃六匆匆趕到東華醫院時，宋蹊正準備拒絕齊瑋勸自己文留下住院觀察幾日的挽留，返回九龍城寨。

“文姐打電話，說你不舒服。”宋天耀朝自己祖父解釋了一句，然後走過來自然而然的扶住對方的手臂：“哪裡不舒服？”

宋蹊臉仍然有些難看：“我冇有不舒服，隻是被突然氣到了一下。”

“那就回去慢慢講，剛好由我開車送你回去。”宋天耀扶著宋蹊朝醫院外走去。

倒不是他不在乎宋蹊的健康，而是宋蹊知道自己如何，他算是半個武人出，懂得些診脈技巧，如果真的有問題，他為了龍津義學和安老院，也不會強撐，早就熬藥調理。

載著宋蹊，齊瑋文回到九龍城，冇有在九龍飯店停留，而是把車停在城寨外，步行陪著宋蹊回了龍津義學魁星閣。

宋蹊在夜幕下喧鬨的城寨大街上，仍然的筆直，花白的頭髮與下頜的文士胡也一不，路上的城寨街坊向他打招呼時，也完全覺不到老人有任何氣憤，得到的迴應往往是宋蹊麵帶微笑稍稍點頭示意。

直到回到魁星閣的二樓，宋蹊眼睛掃過齊瑋文和黃六，宋天耀已經朝兩人做了個先下去的眼神。

等兩人離開，宋天耀先點燃油燈，又幫宋蹊倒了杯水，這才拉過一把椅子坐到他對麵：“文姐說是個有錢人，林家的人？三嬸或者允之之前聯絡過你？所以他們登門說些難聽的話？”

“林家怎麼會找我這種窮酸的麻煩。”宋蹊搖搖頭說道。

宋天耀皺皺眉：“難道江湖上那些老傢夥？準備請你手江湖事，所以你氣到？”

在如豆的燈下，宋蹊把視線向自己藏書的書架，出神的坐了一會兒。又看向自己的孫子，麵前的宋天耀穿著做工講究的黑西裝，襯衫雪白整齊，皮鞋鋥亮，坐在那裡目炯炯，表淡然。

還好自己仲有個爭氣的孫子。

宋蹊輕輕咳嗽了一聲：“見我的人是你大伯。”

“哇……”宋天耀聽到宋蹊的話，真的愣住了，千猜萬想，宋天耀都冇想到是他大伯來見宋蹊：“不是說他當初香港淪陷後搭船逃去了大馬的山打？後來大馬也被日本人占領，就再冇了訊息，大家都說他早就該去世了。”

宋蹊有三個兒子，長子宋春忠，次子宋春良，三子宋春仁，在宋蹊提出“國難當頭，雖是匹夫，不敢後死”時，隻有三兒子宋春仁願意陪著宋蹊，帶東梁山一班苦力，掩護其他逃難的九龍居民渡海，最終死在香港淪陷前夜的九龍碼頭上。

大兒子宋春忠，二兒子宋春良冇有勇氣赴死，早早就搭船跑去港島求生，這也是宋蹊之後與兩個兒子斷絕了來往的原因，宋蹊在香港淪陷之後，從骨子裡就不再認為這兩個臨陣跑掉的兒子是自己的種。

不過宋天耀覺得宋蹊完全冇必要氣兩個兒子怕死貪生，宋春忠，宋春良兩人出生長時，宋蹊正是參軍北伐的戎馬生涯，與妻子聚離多，可以說兩個孩子都是妻子獨自艱辛養大，宋春忠宋春良從小到大，完全冇有得到過宋蹊的關和照顧，整日與東梁山一些貪生怕死，冇有膽量與宋蹊一起參軍北伐的下九流人聚在一起，宋春良還好些，隻是格窩囊，但是本並不壞，跟著東梁山的一個門人學到了皮匠手藝，懂得修鞋。

至於宋春忠，則徹底墮落不堪，小小年紀就謊話連篇，狗，嗜賭，出千弄鬼，可以說臭名冠絕鄉裡，惡習累累。

所以兩人一個格窩囊，一個為人墮落，在生死關頭，貪生怕死很正常。

至於三叔宋春仁，那是宋蹊為粵軍總參謀長鄧鏗的手槍隊護衛時出生的，當時宋蹊已經徹底生活安穩下來，常駐省城，宋春仁幾乎是宋蹊自管教，在粵軍軍營裡長大的，膽，手，眼界，氣慨，學問比起鄉下長大的兩個哥哥宋春忠，宋春良不知超出多。

宋春忠格頑劣，直到香港淪陷時都冇有娶上老婆，宋春良則憑藉修鞋手藝已經能勉強揾飯食，娶趙珍之後，生下了了宋天耀，宋雯雯，而宋春仁則憑藉男兒氣概和忠正耿直的格，打了林家庶林逾靜的芳心。

不過最優秀的，卻最先死，兩個不堪的，卻都活了下來。

“他說去了山打之後就改邪歸正，娶妻生子，後來日本人又占領了大馬，他就搭船逃去了西，等日本投降，他又回了山打，現在是個賭場經理，說準備接我去大馬養老。”宋蹊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開口說道：“江湖人拋頭顱灑熱的膽一分冇有，反而是江湖上賭出千，坑蒙拐騙的手段學了十足，改邪歸正還會去做賭場經理？被我賞了兩個耳，打掉一顆牙齒，告訴他要麼留下被我活活打死，要麼就滾去大馬，他倒是乾脆，轉頭就跑掉，我不是氣他惡習難改，我是被他走時的乾脆氣到，唯恐我真的打死他。”

“大伯又不知道你這麼多年冇見到他，到底是真的恨到想打死他還是隻是嚇唬他，牙齒都掉一顆，換邊個都會跑掉。你三個兒子，兩個不爭氣，一個爭氣，你就愈發瞧兩個不爭氣的生厭，想想啦阿爺，如果大伯和我老豆也同三叔那樣被你管教，一定也是人才，不過下場倒是很可能三個兒子全都死掉，大伯和我老豆不材，也是缺你的管教。”宋天耀聽到自己大伯鼓足勇氣回來見宋蹊，被老頭子乾脆的兩個耳一顆牙再度打跑，苦笑著開口。

宋蹊聽到宋天耀的話，不滿的向他：“我十七歲就持刀殺人流落江湖，缺管教，怎麼不見我同他們兩個那樣？”

“你結識的江湖人都是英雄豪傑，大伯自小結識的都是東梁山那些狗的孬種，就算是個好孩子，整日同那些孬種打混，也會變壞嘅。”宋天耀略微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再說現在不是已經回來準備孝敬你？”

他祖父雖然出江湖，但是最厭惡黃賭毒，自己算是為宋春忠說好話，宋天耀擔心老頭子把水杯朝他丟來。

“不用講這些話，我說過當自己冇有他們兩個仔，就一定不會靠他們養老送終，死後都不許他們幫我守靈，說到做到。”宋蹊抬起手臂指了指樓梯口：“太晚了，早些回去，我都讓齊姑娘不用聯絡你，偏偏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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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三叔那一晚冇有死，可能就不會有如今自己祖父這樣的倔強，或者說倔強下深深埋藏的悔意。

這種家事，宋天耀縱然能在商場上有千般手段，卻無能為力。

隻能重重歎口氣站起，依言朝樓梯走去。

“齊姑娘人不錯，你不準備給名分，就不好讓人總誤會與你有關聯，會壞了人家清白名聲。”宋蹊坐在油燈下，對背向自己準備下樓的宋天耀說了一句。

宋天耀聽完這句話，再次重重歎了口氣。

五十年代，真不是一個沾花惹草勾引良家婦的好時代，說起來，齊瑋文也不該算良家婦來的。

宋天耀想著有的冇得的念頭，一步步走下樓梯。

黃六抱著手臂立在魁星閣石階上，仰頭數著星星，宋天耀冇有看到齊瑋文的影。

“齊姑娘回了九龍飯店。”像是宋天耀肚的蛔蟲，不等他發問，黃六已經開口說道。

宋天耀拍拍黃六的肩膀：“去飯店，陪鬼妹晚餐隻吃了一半，你在陪我吃些。”

兩個人走路到了九龍城寨外，一兩層木樓，掛著九龍飯店的行草招牌，看字跡宋天耀就知道這是自己祖父的手筆，本來已經過了晚餐時段，可是飯店卻仍然客人不，走進一樓大廳，幾個十二三歲的後生仔或者細妹頭穿著統一的藍底小襖布，穿梭在各個桌前送菜，這些都是靠著安老院勉強過活的戰後孤兒，或者是龍津義學宋蹊教的貧民家孩子，幫忙跑堂冇有報酬，隻能保證一日三餐讓他們不至於捱。

至於大廳各個桌上的客人，看起來明顯江湖人居多。

宋天耀兩人進來時，齊瑋文剛好臉有些微微酒紅的從二樓樓梯上走下來。

“邊個有這麼大麵子，讓齊堂主都飲了一杯。”宋天耀迎著樓梯走上去，剛好堵住齊瑋文下來的方向：“我和阿六想要吃些東西，樓上有冇有房間？你照顧我阿爺去醫院，應該也還著肚子，不如一起吃些東西。”

看到宋天耀幽深的眸子向自己，齊瑋文居然覺得有些張，避開對方的目，雙手在上下襬輕輕了兩下，出個淺笑：“雄，金牙雷帶著幾個江湖人在上麵談判，雄同金牙雷之前一直介紹客人顧這裡的生意，所以我去打了個招呼，還有個包房，跟我來。”

等三個人進了一包廂，跑堂的一名男孩送過來宋蹊親自寫就的菜單冊子和一壺茶水，宋天耀隨手點了幾個清淡的菜，又取出幾張加在一起大概有三四十塊的零散鈔票遞給小男孩，擺出個嚴肅表：“拿去分給所有孩子，如果你自己獨吞，我下次可不給了。”

“謝謝老闆，我不會的，做人要講義氣。”男孩朝宋天耀深鞠一躬道謝後，這才高興的揮舞著零錢走出去。

黃六幫齊瑋文和宋天耀倒了茶之後，推說包房太悶，他去外麵吃，先走了出去。

等房間裡隻剩下一對男，宋天耀看向似乎有所應，目冇有直視自己，而是轉去向茶水的齊瑋文：“你如果想做江湖大姐頭，我幫你趕絕葛肇煌，大家以後互相關照，不過江湖事，也關照不了你太多就是了。”

齊瑋文的眼神稍稍凝了一下。

“或者，你跟了我，我帶你看看江湖以外的生活。”宋天耀點燃一支香菸，似乎表很糾結的又補充了一句：“我現在有三個人，你如果點頭，就差不多是最後一個。”

那副糾結的表讓齊瑋文在這種有些嚴肅的環境下都忍不住角微微翹了起來，好奇的問道：“為什麼是最後一個？你那三個人給你定了數目？”

“我自己定的，占人便宜易，給人承諾難，何況，人太多，不止傷神，仲會傷，我這麼年輕，當然不能好虧掉，我還想長命百歲。”宋天耀微笑著對麵前人說道。

齊瑋文的笑容卻隨著宋天耀的話而斂去。

占人便宜易，給人承諾難。

一個青年，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說出這種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悟。

“我能不能拒絕之後，還繼續留在城寨這裡。”齊瑋文輕輕歎了口氣，對宋天耀有些唏噓的說道：“師爺譚和黑仔傑死後，冇有人再敢找我的麻煩，葛肇煌親自帶著葛誌雄來見過我，當著我的麵狠狠扇了葛誌雄幾個耳，求我大人不計小人過，他隻有一個獨子，不想白髮人送黑髮人。其實在那之後，我已經開始過江湖以外的生活。”

宋天耀尷尬的撓撓頭：“被人拒絕倒是第一次，不過我好像也冇有損失，回頭把剛纔的話記在本子上，哄下一個人用得到。”

“你是個聰明人，宋天耀。”齊瑋文微笑著向宋天耀說道：“頭腦，我幫不上你，姿，我不如其他年輕人，所以也就不會生出一些不該想的心思，自己一個人堂堂正正的活著，總比做你邊最不出眾的那個更好。”

對宋天耀佩服欣賞的地方就在於，似乎任何稍有難堪的氛圍即將出現，宋天耀馬上就能用一句話緩和它。

比如自己說出拒絕後，氣氛多會尷尬，可是宋天耀就能用無所謂的語氣，馬上把那句深的話變個笑話，雖然心中未必輕鬆，但是至表麵不再尷尬。

“你也很聰明瞭，齊堂主，不過當然要比我差一些，其實，是我阿爺我同你表白。”宋天耀把手放下，向齊瑋文：“其實我也不太願對你講剛纔的話，你信不信？”

齊瑋文笑著點頭：“我說相信，你會不會覺心裡舒服些？”

“好一點了，不然直接我說自己想要示好被拒絕，多尷尬。”宋天耀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像是不甘心的補充了一句：“就不該打你這種年紀大的人的主意，不太容易得手。”

對麵的齊瑋文俏目瞪了宋天耀一下：“年紀大纔不會被男人幾句花言巧語騙到手。”

然後兩個人，幾乎是同時，輕輕鬆了一口氣。

黃六此時在外麵敲敲門開口說道：“老闆，我本來想打電話通知蕓姐，今晚你不回工廠讓不用等，結果蕓姐對我講，你的工廠去了個自稱你大伯的男人，而且，與那位寧先生認識，他們……他們兩個打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