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詩云:
軍門頻納降書,一劍橫行萬里馀。
漢祖謾夸婁敬策,卻將公主嫁單于。
漢家旌幟滿山,不遣胡兒匹馬還。
愿得此長報國,何須生玉門關。
眼看電火蛇一般,狂舞越甚,風雨將至。
薛君生回頭看了一眼云鬟,見坐在紅木的書卷椅上,手微微地扶著腮邊,仿佛在出神。
旁邊一盞素白描淺墨山水的蠶燈籠,微浸潤中,越發似燈下明珠玉,靜默生輝,塵垢無染。
君生只看一眼,口忽地有些悶鈍的疼,亦有些無法息似的,只得轉開頭去。
片刻,他道:“時候不早,我該去了。再遲了一步,下了雨,就不好走了。”
云鬟回神,聽風同雷聲攪擾相纏,忙起道:“我忘了,我送先生。”
這可是“下雨天,留客天,天留人我不留。”
心頭那點疼越發蔓了幾分,君生微笑點頭道:“不必了,夜深風大,吹了便不好了。”
他舉步外出,站在門邊兒回首道:“這般天氣,只合在家里好生安穩睡覺,你且記得好生歇息,改日得閑再來探。”
云鬟本隨他出去,見他攔著門,又聽這般說,只得答應。
君生這才出門,沿著廊下而去,后云鬟走到書房門口,目送君生的影消失在夜之中。
手指微微垂落,到袖口里的一樣件,眼底激之一閃而過,復進了書房。
且說君生離開謝府,正上轎,心頭忽地有些異樣之,回頭看時,卻見除了幾個守門的侍衛,路上再無其他人影。
君生微微蹙眉,小幺兒不明所以,尚且催促道:“主子,咱們快去罷,這眼見要下雨了。”
當下不再耽擱,起轎而去。
謝府之中,云鬟重掩起書房的門,回到桌后,手指握著袖子里那樣件,沉默然。
正神思游弋之時,便聽得“咯”地一聲,仿佛是窗戶又被風吹開。
云鬟轉頭看時,驀地怔住,卻見眼前竟有一人,悄然無聲,宛如鬼魅,不知從何冒了出來似的。
來者雖則蒙面,云鬟如何認不出來。
眉頭微微皺蹙,看著對方那深沉的眸,便道:“親王殿下,這是意何為。”
蒙面人聽一語道破,舉手扯落蒙面巾子,果然是蕭利天不錯。
睿親王負手走前一步,似笑似冷:“他在宮生死一線了,你卻有閑暇在此私會郎?”
桌子底下的手越發握了,云鬟道:“我不懂殿下的意思。”
蕭利天道:“你難道沒聽說,今夜白樘親自押送趙黼進了宮?”
云鬟道:“方才聽說,只不過,想來是陛下有話要問,故而召見。”
蕭利天竟笑了兩聲,眼中出譏誚之。
云鬟道:“怎麼,親王可是有不同意見?”
蕭利天道:“沒有,我畢竟只是個局外之人,只不過是想提醒你一句,準備好替趙黼收尸。”
蕭利天說罷,轉似是個要走的模樣。
云鬟站起來:“親王,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蕭利天并不回頭,道:“你這麼聰明的人,難道不懂這句三歲小兒都明白的話?”
云鬟道:“親王若是要聳人聽聞,大可不必,既然是白尚書親自相陪,就算是圣上要定罪,也要按律行事,又怎麼能提到‘收尸’一句。”
蕭利天回首,眼中冷意凜然:“你究竟是太過相信白樘呢,還是太過敵視防備于我?”
云鬟淡淡道:“尚書曾是我的上司,他的為人我從來最信。但是親王……又有何可比之。”
蕭利天低笑了數聲:“好,既然如此,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了,你便在這兒等著,橫豎距離明日不過幾個時辰,你很快就知道我的話真假。”
蕭利天說著,竟走到門口,云鬟道:“親王且慢。”
上前兩步,云鬟道:“親王這般夜行打扮,只是為來我府中說這幾句話?”
蕭利天角一挑,道:“自然不是。”
云鬟道:“親王是想如何?”
蕭利天道:“整個大舜都沒有人站在趙黼的一邊兒,雖然我是個人人都不信的,在這生死關頭,卻也不忍,不得為了他拼一把。”
云鬟本對蕭利天的話半信半疑,見他如此說,便道:“親王憑什麼這樣斷定……我們殿下今夜是生死關?”
蕭利天道:“若沒有確切消息,我又何必要以犯險。”
他停了停,回頭來盯著云鬟道:“既然你問了,索我同你直說,今夜……但凡我知道的藏京的我們的人,皆會有所行,你猜是為了什麼?”
云鬟微微變,這一句話,可大可小。
雖然如今跟遼人議和,然而遼人于舜的細作等人,卻依舊姓埋名,藏得極好,這會兒蕭利天說細作們將齊齊行,卻是何意?
云鬟道:“殿下,你想做什麼?”
蕭利天道:“我想的已經很清楚了,你何必再明知故問?你們不要的人,你們要趕盡殺絕的人,我想保住!我想要!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的長姐被你們死后,唯一的脈也要被生生死!”
雷聲愈發急了,一道雪亮的電從窗戶上掠過,映的窗紙煞白。
蕭利天目一,忽然往門邊兒墻而立,屏息不語。
云鬟順著他的眼神看去,借著電,依稀見到有道影子,影影綽綽,似有若無。
又過了片刻,蕭利天才松了口氣,低低道:“話已至此,你既然不肯聽,那麼……就暗中祈念,我會將他功救出罷了。”
兩個人彼此相看,云鬟將蕭利天的眼神看的極清晰,這雙深眸里,有怒意恨意,也有一分不易被察覺的悚懼,是因為……憂心?
云鬟道:“宮……也有親王的細作?”
蕭利天道:“不然,我又何以這般篤定,寧去送死?這會兒,宮只怕已經生了急變了。”
云鬟凝視他片刻,方慢慢后退兩步,原本還算平靜的心緒徹底大。
攏著額角,低低道:“那……你來尋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蕭利天沉聲道:“大舜已經無他的容之,我要帶他離開,回大遼……我要你,陪著同去。”
云鬟詫異抬頭。
此刻,皇宮之中。
劍拔弩張,軍戒備森嚴。
眾軍圍在寢宮之外,那出鞘的刀劍,被空際不停掠過的閃電照過,森然奪魂。
殿,趙黼說罷,白樘心頭一嘆。
知他從來烈烈,如今傷又至深至重,此刻竟出幾分發狂魔之意,只怕并不是言語所能勸服的。
眼見趙黼恍若無人之境,步步印,逐漸近,白樘道:“殿下……”
趙黼不等他說完,橫刀掠出,口中道:“擋我者,死!”
本是極尋常的一柄佩刀,被他握在手中,卻似有橫掃千軍之勢,寒氣跟殺意似排山倒海滾滾襲來,傷人于無形。
白樘手中并無兵,又見他如此兇猛,腳下一踏,后退出去,暫避其鋒。
然而趙黼毫無退之意,眼見已經退無可退。
白樘雙手微握,道:“殿下,得罪了。”
趙黼冷冷一笑:“好極。”
俗話說: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這注定是一場不可善了的生死之戰。
是夜,奉命而來的皇城軍們,無法想象自己將要面對一場何等令人驚心駭異的絕世之爭。
原本他們只聽聞太子遭逢不測,繼而又有皇帝遇刺的消息傳來,還當時有刺客混宮中。
誰知道……他們將要面對的,卻是那位原本高高在上,人人敬仰的皇太孫殿下。
眾軍圍聚在寢殿之外,肅然屏息,人人戰栗。
風吼雷震,電之中,驀地見一道人影宛若利箭一般倒飛出來。
厲統領雖然負傷,卻畢竟是金吾衛首領,不敢退,因此只帶傷在外統領諸軍。
他目一,道:“四爺!”
白樘人在空中,揮手一拂,及時按住殿門口玉石欄桿上的圓柱頂,只聽得“咔啦”一聲,手底下堅的柱石頓時碎裂。
白樘方才落地,卻仍是被那氣勁所帶,往后了一步,腳下堪堪站定。
厲銘才要搶過來扶住他,便聽到軍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聲類似驚呼般的響。
厲統領忙回頭,果然見到有一道人影,慢慢地從寢殿走了出來。
他手中仍是握著那柄腰刀,刀鋒斜垂,指著地面。
趙黼走出寢殿,站在門口。
背后的燭映出來,將他的影子投在前方地面上,長長地暗影,宛若魔障。
趙黼原本微微垂首,出門站定,便慢慢地抬起頭來。
因背對著殿,只憑著廊下的燈籠映照,也不知是燈籠的所致,還是電太過狂囂,竟見雙眸也泛著紅似的,冷絕無地瞥著面前眾人。
霹雷閃電中,眾軍見是這般駭人勢,幾乎站立不穩。
白樘深吸了一口氣,往前一步。
厲統領見他臉如雪,心中又驚又懼,不由拉住他,回頭喝道:“把趙黼拿下!”
軍們聽了這般命令,無奈之下,只得壯膽上前。
趙黼嗤嗤冷笑,電閃之中,刀卻似帶赤的電,只聽得慘聲不絕于耳,瞬間便有四五個軍濺當場,或重傷或斃命!
厲銘魂飛魄散,卻又有些驚怒,剛想上前掙命,卻被白樘一攔道:“不要枉送命。人退下。”
厲銘傷怒加,卻也知道無法匹敵,只得從命,命眾軍后退。
眼見白樘迎上,厲統領忍痛道:“四爺……”
先前殿那一場鋒,他的佩刀早不知落到哪里去了,先前倉促中又取了一把來頂用,此刻便雙手奉上,道:“用兵吧。”
白樘止步,默然看了趙黼一會兒,緩緩抬手,將那柄刀握在手中。
這會兒,因無軍再敢上前,趙黼將刀舉起,指著白樘,冷冷道:“你閃開,讓那老匹夫出來。”
白樘只是搖了搖頭。
不必多言,趙黼已知道他必不肯退,當即挑一笑。
轟然一聲,是至大的一聲雷,在紫城的殿頂上炸響。
就仿佛整座皇城都在驚懼戰栗,而此刻在場的軍們,卻恍若未聞。
只是眼睜睜看著面前那兩個殊死決斗的人影。
玄跟銀白的影子,宛若兩團云霧之氣,飄拂不定,但偏偏每一刻,都是生死關頭。
刷拉拉……是那蓄謀了大半夜的急雨,終于酣暢淋漓地從天而降。
有許多軍都淋在雨中,然而卻沒有人去在乎。
所有人,都只呆呆地盯著眼前這場曠世難見的高手過招。
那玄的影子一刀劈出,從檐外掃進來的急雨在瞬間被劈兩段,晶瑩的雨點急飛出去,卻仿佛暗般凌厲。
對面白樘舉刀一擋,雨點打在刀刃之上,只聽得“叮叮”地聲響,就仿佛是被鐵石之擊中一般。
將雨點擋住,刀刃順勢往前推去,對面趙黼雙眸盯著,竟也不退而進!
瞬間,兩把刀陡然撞在一起!
那一聲尖銳刺耳的響,讓靠得略近的一些軍忍不住驚跳起來,有人舉手捂住耳朵,無法承,痛呼出聲。
而隨著這一聲似能裂心的銳響,趙黼整個倒退出去,竟從檐下直直地撞雨中。
漫天的急雨兜頭蓋臉地打落,趙黼揮手,腰刀往下一,刀尖兒于地上劃過,嗤啦啦……水花分開兩片,其中竟仿佛還夾雜著金石加迸濺出的火花。
趙黼竭力撐著,子晃,幾乎跌倒,卻單膝一支,手拄著刀,半跪在地上。
大雨傾盆,將刀鋒上的極快地沖刷干凈,也把人從頭到腳,淋的。
他的頭發有些散,雨點順著鬢邊紛紛而落,他臉上趙莊留下的手印也慢慢地被沖了去。
雨水夾雜著腥氣,幾乎讓他窒息。
然對面兒,白樘也同樣不好過,方才拼命的一擊,口巨震,氣翻涌,猛沖向頭。
雖拼命死死地住,那激烈翻涌的紊氣息,卻仍是激的他眼前陣陣昏黑。
竭力自制,極快調息了片刻,白樘道:“殿下!停手吧,趁著一切還可挽回!”
底下,趙黼仍是半跪的姿勢,微微垂首,有些搖搖墜。
他先前在天牢困了幾日,又且心神激變,只憑著一傷怒之氣才撐到此,這會兒已有些油盡燈枯了。
冰冷的雨打在臉上上,原本迷的神智有片刻的清醒,但正是因為這份清醒,趙黼心中所想起的,卻是昔日府中跟父母相的種種。
以及……勢不可免而來的,是先前趙莊口中吐,臨死叮囑,是太子妃橫在榻上,默然無聲……
雙眼被雨水浸沒,一團模糊。
趙黼仰頭,天長嘯。
痛不可擋。刀在地上一拄,腰刀宛若張開的弓一樣,彎出一個幾乎要折斷的弧形,趙黼借力,驀地又站起來。
發紅地眼睛盯著白樘,忽地一笑,齒中卻著跡。
雨越發大了,仿佛天河倒傾,把所有人都澆的東倒西歪,站不住腳,又像是要將天地湮滅,不復存在。
仿佛末日已到。
便在此時,風雨中忽聽有人大聲道:“失火了!護駕,來人護駕!”
厲統領驚而回頭,不知如何。白樘目閃爍,即刻吩咐道:“只怕有人會趁虛而,快去護駕!這里有我。”
厲銘卻也正擔心,當即一揮手,軍們隨著他,地烏云般而去。
剎那間,只有雨聲伴隨對峙的兩人。
白樘著明明強弩之末卻依舊倔強而立的青年,耳畔卻又響起那個人的話,道:于國于民,尚書就抗旨一回!
縱然風狂雨驟,竟也無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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