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元三十二年,似乎注定是個無法平靜的年份。正月里,皇帝替江案翻案,鬧得一陣飛狗跳。二月里,江案又有了反復,把才復原職的首輔大人再次打了下去。三月里,鬧出太子妃對貴妃娘娘不敬,被當庭罰跪的事件。雖然后來方證實這是謠傳,皇帝把太子的權限削減了再削減,而把四皇子的權限擴大了再擴大,這卻是不爭的事實。四月里,全國百姓都只關注著一件大事——今年的科舉。便是在這種況下,朝廷里的暗廂爭斗依舊有跡可尋。據說皇帝原有意命四皇子去貢院宣旨的,因朝中大臣反對,甚至有個直脾氣的,直斥四皇子是狼子野心,惹得四皇子當時就在金殿上掉了金豆子,跪請皇帝將差事給太子,這才有了太子于貢院門前宣旨一事。因著此事,四皇子博得個敬兄長之名,太子倒落了個猜忌兄弟的評價。
五月里,今科新貴們紛紛就職,朝廷上各派勢力都在忙著瓜分這批新鮮,倒派系之間的斗爭有了暫時的緩和。但這就和這春末夏初的天氣一樣,看著似有梅雨將至,卻又遲遲不來。便是來了,也是一陣和風細雨,人放松了警惕的同時,心底也有種的不安,總覺得有大雷雨就在后面。
六月里,大雷雨果然隨著夏季到來了,滿京城盡都傳著一些不好的消息。頭一條,便是太后病了;其次,是山東暴雨,皇帝連著幾日訓斥太子無能;再來,是四皇子領旨出京,巡視山東災……一條條一樁樁,都人覺得,太子的東宮之位簡直是岌岌可危——誰都知道,太子之所以能穩坐東宮,都是因為有太后在背后默默撐腰。如今太后才剛一病倒,皇帝那里就作頻頻,不得不人為太子提起了一顆心。
這樣一來,才剛剛分了陣營的新科進士們,便又有些了起來。那早早選了四皇子一系的,自是各懷竊喜;了太子陣營的,有些是后悔不迭,忙著找門路改旗易幟;有些則咬牙切齒或憂心忡忡,還有一些,如袁長卿,則收斂了羽翼,悄悄在各自的職位上蟄伏下來。
如今朝中,太子一系和四皇子一系掐得那一個風聲水起。但這一切卻是和袁長卿的關系不大,他每日只老老實實往來于翰林院和福壽坊之間,循規蹈矩地做著他的“修書匠”。
雖說他是探花,且還是個被太子所看重的探花郎,可怎麼說他也不過才是個職場新人——還是個被老皇帝“掐了頭”,沒什麼未來的新人——在朝中那些大人們的眼里,他簡直連只蝦米的分量都算不上,因此,不管湖面上怎麼波急浪涌,于湖底最深的他,倒難得地一片風平浪靜。
當然,這只是表相。
暗地里,袁長卿在替太子做著什麼,卻是連珊娘都不知道。當然,也沒興趣打聽。
對于珊娘的興趣缺缺,袁長卿暗地覺很有些不爽,便在某個晚上,借著最好說話的時候,忍不住向抱怨著不夠關心他。
珊娘像哄白爪一樣順著他的,笑嘻嘻地道:“我這不是信你才不擔心你的嘛!”
其實信袁長卿還在其次,更信的人是太子。雖說前世的這個時候,正在西園里鑼鼓在備著嫁,已經一點兒也都不記得那時候朝里是不是有過這麼一場風波了,但只沖著后來的昭文皇帝,就覺得這一回應該是有驚無險的。
和著重用的林如亭不同,林如亭白天要替皇帝干活,晚上還得替太子賣命;袁長卿則是被皇帝變相“冷藏”的人。要說那翰林院里的案牘藏書雖多,那破損的還真不多——翰林院里都是讀書人,便是有人借閱那些案牘,誰又有那個膽子去故意損毀?!所以,他的活計可以說是極輕省,常常是在翰林院里個面后,人就不知去向了。然后等快要散衙時,他才會再次出現。
和他一比,珊娘則顯得忙碌了許多。如今大考結束,林如稚母便又加到洪夫人的捐募會去幫忙了。之前在梅山鎮時,珊娘林老夫人的點撥,就已經會過了那種走出家門,走出“小我”,關注別人的樂趣了,如今自然而然地也跟著林如稚等人一同去幫忙了。且太太還答應了洪夫人要教孤貧院的孩子們學刺繡,每隔五日,還要和太太一同去孤貧院走一趟;閑了時,大公主還上參與們的“霓裳羽社。”
其實珊娘加那個社,是想引著大公主等人跟一起去捐募會幫忙的,只是有好幾回,這里才將話題引到捐募會或孤貧院上,就有人不興趣地岔開了話題。珊娘自是知道,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也只能看著時機再說出。
雖然那“霓裳羽社”一般多是在大公主府里聚會,可偶爾也會去別人家里。六月下旬的時候,珊娘便做了一回東道,請社里的諸人來家里作客。
這是珊娘頭一次在家里招待外客,且還有想要做的事,故而將這次聚會安排得極是細致。袁長卿見一改往日的懶散,竟指使得花媽媽李媽媽等人一陣團團轉,便誤以為這是頭一次在外人面前做主人,是張的,便悄悄往翰林院里替了假條,準備在家里幫看著。
珊娘卻忙糊涂了,以為袁長卿正好逢著休沐,也沒在意,只笑道:“倒忘了你今兒休沐了。”知道他不跟陌生人應酬的,便隨手抓過蜷一個球狀,伏在窗臺上睡懶覺的白爪,一把塞給他,又推著他笑道:“委屈你在后面你的繡樓上呆著吧,我們不去擾你。”
后院的小木樓,果然如袁長卿所說的那樣,被他給弄得跟珊娘娘家那春深苑里的小樓一個模樣了。樓前花磚鋪地,樓后種植木蘭,甚至連西墻下種的爬山虎都是同一個品種的,不過因為時日尚短,還沒能像珊娘的小繡樓那樣爬得郁郁蔥蔥而已。
其實珊娘自己倒是無所謂的,可袁長卿極是喜歡那里。珊娘看著那小樓空著可惜,便自己占了二樓做書房,把一樓布置了袁長卿的書房。雖然兩個人都共用著那小樓,珊娘卻故意嘲弄著袁長卿,非說那是“他的繡樓”。
又因社里有人是懷著子的,迷信的人說,懷著子的人是不能貓的,所以珊娘才把白爪抓過來塞給袁長卿,又回手將他和貓一同從角門里推了出去。
被推出角門的袁長卿低頭看看懷里的白爪,白爪也瞪著雙豎一條線的烏眼在嚴肅地看著他。他嘆息一扭,著白爪的背道:“看,我倆被嫌棄了。”
白爪頓時打嚨里發出一聲贊同的咕噥。
最先到的,自然是同住在福壽坊的大公主。還有懷遠伯夫人陸氏。
珊娘正詫異著,陸夫人自己倒是一點兒都不避諱,甩著手里的帕子道:“那死東西又不知道在哪里灌多了貓尿,他那‘后宮三千’不夠他鬧怎的?竟想來鬧我!我才懶得理他,轉就跑去大公主那里了。”
說話間,長寧侯世子夫人沈氏和與好的徐氏結伴而來。聽到陸夫人的話,正在下車的徐氏道:“你也是,他那是變相向你求饒呢,你還那般倔著做什麼?看在孩子的面子上,退一步吧。”
陸夫人立時豎起眉,怒道:“怎麼連你也這麼說?!”又紅著眼圈道,“若不是為了我兒子,我哪還肯留在那個家里?寧愿剃頭發做姑子去,也不那個氣的!偏如今連他也被他們教得……”
大公主趕過去安地拍著陸氏的背,又扭頭對徐氏道:“平常就說你的子太和了,什麼事都想著忍忍忍,退退退,才你家那位左一個右一個的往屋子里拉。”
徐氏的臉變了變,抿著沒吱聲。
珊娘卻是想到了之前的五太太,便站出來替徐氏解圍,對大公主笑道:“你怎麼知道這不是徐姐姐故意的呢?我就認識這麼一個人,丈夫屋里的那些人全都是自己主塞過去的。我看啊,恨不得那丈夫再不要來煩才好。”
徐氏不一陣驚奇,問著珊娘,“就不怕失了丈夫的心?“大公主一聲冷笑,“便是不這樣,難道你丈夫的心就在你的上了?!”
徐氏頓時又被大公主說得一陣啞然。
珊娘道,“其實若換作是我,我也會像那人那樣的。你既無心我便休。大不了你過你的,我過我的,我們各不相擾。人都說,人就該相夫教子,可我這人天生氣量小,我付出多,就要得到多。我照顧你,是我的心甘愿,卻不是你的理所當然。沒道理我這里白白付出著,你那里白白著,回頭還要嫌我話多事多!”
前世時,就是明白得太晚了,好在如今一切都是一個新的開始。
于袁長卿之間,如今對他倆的現狀很是滿意,但如果哪一天袁長卿變了,也不懼。想許會難過一陣子,但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放手,再不會前世那樣傻,手里握著的不過是一些幻象,卻還自己騙自己,以為自己真的在擁有……
“照顧別人之前,我們得先得學會怎麼照顧自己。若是連自己都不肯去好好護自己,你又能指誰能真心來護你?!”
“說得好!”大公主用力一拍掌,“以前我心里懵懵懂懂就有這樣的想法,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詞兒來說,今兒倒你把我的心思一口都說了出來。十三兒,”過去親熱地挽住珊娘的手,“聽說你在學里是年年的魁首?怪道這麼能說。”又斜睨著道:“也怪道袁長卿那個似鬼的能被你迷住。”
正說著,方英也到了。一抬頭,見眾人都站在車馬院里聊著天,笑道:“喲,這可不敢當,你們頂著個大毒日頭在這里迎我。”
珊娘這才想起主人的職責,趕笑著將眾人引往上院。
誰知們才剛進垂花門,小頭就跑來報,說是又有客人來到。英姑笑道:“你去吧,我替你招待客人。”
眾人里,只有英姑是來過珊娘家的,且和袁長卿又是表姐表弟,原是一家子親戚。珊娘便答應著出去迎客了。
等帶著新來的人進得正院時,就只見沈氏和徐氏都坐在廊下的人靠上,欣賞著欄桿外那些高矮錯落放置著的花。大公主和英娘則坐在紫藤架子下面的石桌旁。大公主霸占了袁長卿常坐的那張藤搖椅,英姑則懶洋洋地坐在石桌旁的一張藤制鼓凳上,一邊跟大公主說著太子護送病好轉的太后去避暑山莊修養的事,一邊有一下沒一下撥弄著碟子里的瓜子等零食。
見進來,大公主也不站起來,搖著那張搖椅笑道:“你這小院兒,看著也不大,偏眼睛看到哪里,就覺得舒服到哪里。可再細瞅瞅,你這里也沒做什麼特別的景致,連疊假山石都沒有。這也是你父親的手筆?”
如今五老爺會弄園子的名聲也算是闖出去了。珊娘搖頭笑道:“我可不敢他弄。他要弄,又得說什麼無水不景,非得把我這好好的地面挖得坑坑洼洼不可了。我才不干呢。”又道,“我這里就是居家過日子而已,我也不要求別的,抬眼就能看到我喜歡的花,手就能拿到我吃的東西,于我就足夠了。”
“哎呦,聽著就是個會的。”徐氏正好打珊娘邊過,便手擰了一下的臉頰,又探手過去抓了把瓜子,重新回到廊下的人靠上,斜簽著子靠著那人靠道:“我最的倒是這玩意兒,一下子人有種到了江南的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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