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娘的睡眠原就不好,容易驚醒不說,醒的過程還極漫長,且醒來后往往會有很重的下床氣——后世把這種癥狀作“低”。
所以這會兒便是了這麼大的驚嚇,頭腦已經醒了大半,卻仍是沒能反應得過來。
等終于反應過來,忽地坐起,才剛要吸著氣放聲尖時,一只大手早已準準地侯在了那里。那只大手嚴嚴蓋在的臉上,且那力道還順勢把回了枕上。與此同時,的耳旁迅速響起一個雖清冽卻很是鎮定的聲音。
“噓,是我,袁長卿。別怕,我沒有惡意,只是想請你幫個忙。”
當晚的月極好,月過半開著的窗欞照進來,照得室幾乎纖毫畢現。可奇怪的是,站在床頭的袁長卿卻仿佛于一片黑暗之中一般,只能珊娘看到一雙黑白分明的眼。
珊娘初醒時原就極容易脾氣失控,如今遭遇襲擊,哪肯乖乖就范,才剛要掙扎尖,卻是這才發現,這會兒正全無力,頭暈耳鳴,眼前一陣陣地發著黑——原來,不是那袁長卿于暗,而是剛才那一下起猛了,這會兒眼前正飄著片黑云呢。只片刻的功夫,那片黑云就把袁長卿的影給整個蓋住了,的兩只耳朵里也是一陣嗡嗡鳴響……
袁長卿卻是不知道是犯了低,見珊娘被他回枕上后,竟就那麼乖乖地躺著,且還沖他默默眨著眼,他還當是特別地鎮定從容呢,心下一陣佩服。
“失禮了。”他輕聲道,“很抱歉嚇著了你,我有很要的事想要請你幫個忙,可又不能人知道了,只好這麼冒昧了。”
珊娘仍是一陣默默眨眼,直到眨得眼前的黑云散盡,才終于看清了袁長卿。
袁長卿穿著件的黑,頭臉都包在一塊黑巾當中,只能人看到他那雙暗藏銳利的眼。這會兒他正以左手捂著的,右手則奇怪地半屈在前,看著像是護著口,又像是在隨時準備著好制住的反抗一樣。
只聽到袁長卿又道:“我這就放開你,你別,好嗎?”
珊娘仍是沒有任何反應地默默凝視著他。黑暗中,那雙狐貍眼睜得大大的,看起來既無辜又有點可憐,直看得袁長卿心頭一,自己都不自知地出一個安的微笑,然后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掌。
只是,他的手才剛剛抬起,就被珊娘一把抓住,并且狠狠一口咬在他的手掌邊緣。袁長卿吃了一痛,本能地往回奪著手,珊娘便順著他的力道被他拉了起來,然后又跟只暴怒的小老虎似的,撲過去就沒頭沒腦地給了他一通老拳。
“混蛋!你嚇死我了!”——虧得暴怒之中還記得維護自己的名節,仍是小心地著嗓門。
袁長卿再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反應,先是大吃一驚,然后不知怎麼,忍不住就無聲笑了起來。這十三兒……
直到十三兒的拳頭不客氣地再次搗上他的傷。毫無防備的他頓時再一次悶哼出聲。
第二次了……
珊娘那里拳打腳踢了半天,原還覺自己就跟在踢打一塊木板似的,袁長卿那里居然什麼反應都沒有,這會兒聽到他悶哼,便知道肯定是打到什麼要害之了,于是毫不猶豫地沖著那個方向又搗過去一拳。
這一拳下去,就聽到袁長卿的悶哼聲更沉了。他踉蹌著后退了好幾步,然后一閃,把自己藏于床頭一側的暗就不出來了。
直到這時,珊娘才覺到指背上似沾了一點意。把手湊到眼前看了看,卻因屋線暗淡而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倒是鼻翼間似乎聞到了一淡淡的腥味。
“你傷了?”皺眉抬頭,瞇了一會兒的眼,才看清在床角影里的袁長卿。
這會兒他一向得筆直的脊背正微微彎起,兩只手臂環抱著——顯然,打中了他的傷。
好吧,珊娘有點不忍心了……
袁長卿默默忍耐了半晌才忍過那陣痛,悄悄了似又裂開的傷,他抬頭應了聲:“沒……”
他原想安說“沒什麼”的,可迎著那雙略帶不安的狐貍眼,那話竟不知怎麼一拐彎,含糊地答了聲“一點小傷”,又直起腰,遠遠地以手一指的床頭,“很抱歉嚇著你了。我原沒打算驚你的,只是想給你送封信,沒想到還是吵醒了你。”
見他重又直了,看著不像有什麼大礙的模樣,珊娘頓時把那有些不安的良心拋到一邊,撇著,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扭頭看了一眼枕邊。果然,枕邊放著只淺的信封。并沒有去那信封,而是抬手將披散到眼前的長發往肩后一,沖著袁長卿一翹角,嘲道:“有必要這麼大晚上的給我送什麼信嗎?搞得我倆好像有什麼似的。我倆有那麼嗎?!”
這話說的……
袁長卿一呆。便是他早就知道這十三兒不是個循規蹈矩的人兒,可也想不到竟會大大方方地說出這樣兩個字來……
此時珊娘正側盤著斜坐在床上,上只一件白的睡。而任是哪個小姑娘被人看到這副冠不整的模樣,便是不生氣,肯定也會很窘迫的。于是袁長卿自認為很是君子地微側了一側子,移開視線。
只是,他在移開視線前,卻是看著珊娘又是一愣。
因為珊娘這會兒看著可沒一點不自在的模樣。正攏著那一頭長發,試圖把它們辮一條辮子……
“信里寫了什麼?”珊娘問道。
袁長卿一怔,這才發現,他竟已經呆呆看著珊娘看了好半天了。
其實也難怪珊娘沒把他當個外人,畢竟前世他倆曾溜溜地打過滾的,何況這會兒還正而八經穿著裳呢——雖然這睡大概也算不得是件正經裳……總之,這會兒珊娘正用那才剛被驚醒的、還不怎麼靈的腦袋,分析著眼前發生的事。而且,雖然這會兒腦袋不怎麼清醒,可腦卻大。從袁長卿的傷,一下子就聯想到山下的排查,以及城里那個貪知府,于是這里就只顧著猜測袁長卿到底因為什麼才的傷,以及他想要做什麼的問題上了,本就沒注意到自己眼下的境……
袁長卿那里發著愣,珊娘先不耐煩了,瞪他一眼,“說話啊!”又道,“既然我醒了,就沒必要再看什麼信了,你找我有什麼事,直說吧!”
袁長卿一眨眼,這才移開視線,開口道:“我想請你幫我給林學長送封信……”
求救?!
珊娘腦中立時得出這麼個結論。于是都不等他說完,便截著他的話,向著枕邊的信封一揚下,“這封?”
“不是,那是給你的……”
“給我的?”珊娘一陣詫異。
“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幫我送那封信,所以才想先寫信問一問你……”
“拿來!”不等他說完,珊娘就向他出一只手。
袁長卿一愣,“什麼?”
“信。你不是讓我幫你給林學長送信嗎?信呢?!”
“沒……帶在上。”他又愣了一下才答道。
珊娘頓時不客氣地一咂,“那你是來干嘛的?!”
袁長卿看看,眼眸一彎,“我不知道你肯不肯幫忙,所以想先投石問路,問你一聲兒,如果你同意,我明天再找機會把信到你的手上……”
“那也沒必要大晚上的學人做賊啊!”珊娘白他一眼,再次截斷他的話。
袁長卿頓了頓才道:“白天不方便,而且……”
珊娘忽地一揮手,“不用給我解釋那麼多,送封信而已,我幫你就是。你快去拿……”
話說到這里,忽然反應過來,猛地坐直起來,瞪著袁長卿道:“我說,這事兒你干嘛找我?!不是應該找我哥哥或我爹才更合適嗎?!”
袁長卿一默。事實上,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從在前殿看到珊娘一家起,直到他擬定下一步的計劃,他腦子里思考著能幫他送信的人選,竟自始至終就只有珊娘一個。他竟是從頭到尾一點兒都沒有想到過五老爺或侯瑞,雖然如珊娘所說,按照常理來說,他應該找他們才更為合理……
他隔著面巾了鼻子,正想著找個什麼借口時,就見珊娘一偏頭,低聲嘀咕道:“也是,侯瑞最近惱你的,大概不會幫你。”——竟主幫他腦補了一個理由。
“不過,”忽地抬眼,咄咄人地瞪向他,“老爺應該會幫你的,你為什麼不找他?!”
袁長卿飛快地轉著腦筋,卻一時想不到什麼合理的借口,便一眨眼,故作神地抬手指了指正屋的方向。
于是再一次,珊娘又主幫他腦補了一個理由,點著頭道:“也是,有太太在。”
袁長卿忍不住又了面巾。
他抬眼瞅向珊娘,卻不小心和珊娘看著他的眼對在一。他有點想躲,可又覺得若真躲開了反倒顯得他心虛,便直直看著。
珊娘也直直著他。
二人就這麼默默對視了好一會兒,珊娘才不耐煩地一抬下,“還有什麼事嗎?”
袁長卿一怔。
“趕去拿信啊!”珊娘皺眉道,“趁我還沒睡著,你趕去把信拿來,省得我好不容易睡著了,又被你給吵醒。”
袁長卿又怔了怔,這才“哦”了一聲,轉撐著窗臺就跳了出去。站在窗外,他又愣了一下。
這十三兒……
月下,袁長卿微笑著偏了偏頭,然后一提氣,輕盈地躍上了房頂。
他那里才剛一跳出窗戶,珊娘就著腳跳下床去,跑到窗前,隔著窗戶小心看著他的靜。見他跟只鳥兒似地輕輕一躍就上了房頂,珊娘忍不住一陣驚詫。雖然袁長卿出將門,可因著他四叔一直防著他,不許他沾著武事,所以一直以為他便是會點武藝,也不過是些花拳繡。這還是頭一次知道,原來他居然還有兩把刷子的,難怪敢大半夜的客串個梁上君子了!
經過這麼一通折騰,珊娘那阻的氣終于暢通了,下床氣也消了不。轉回到床邊,點亮了燈,拿過枕邊的信就看了起來。
那封信極短,其實就寫了幾句話。袁長卿在信里說他因為一些私事要在這里滯留一陣子,暫時不回梅山鎮,問愿不愿意幫他給林山長和林如亭林學長各帶一封信,如果同意,明天他會找機會把信給送過來。
放下信,珊娘一陣冷笑。可見那袁長卿果然沒做慣這些狗之事,剛才竟只說了給林如亭帶信,可提都沒提給林山長送信的事。
而,傻了才會信他說的,給林如亭的只是封普通報平安的信!
就著燭火將那封信燒了后,才剛要重新上床,忽然到一陣寒涼。直到這時才意識到,一直穿著睡在跟袁長卿說話……
想到袁長卿竟就這麼一聲不吭地看著這副模樣,珊娘頓時一肚子的惱怒,連原本已經消下去的下床氣似乎都在陡然間又升了上來。
于是,袁長卿拿著信回來時,便只見珊娘的臥室里已經亮起了燈,的影跟個門神似地,清晰地映在那半明的窗紙上。
他頓時就明白了,珊娘這是不歡迎他再進屋去。他微一提角,以指節在窗欞上輕扣了兩下。
一直在窗前侯著的珊娘猛地推開窗,沖他無聲地出手。
袁長卿看看,見此時已經穿戴整齊,偏垂在肩側的一辮子仍是被編得那麼歪歪扭扭的,便忍著笑意,從懷里掏出兩個信封。
珊娘一撇,悄聲道:“不是說,只要給林學長送一封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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