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娘抬頭四顧,很快就找到了那個前世向通報消息,又引著超近道往西角院去的丫鬟。抿一笑,回頭低聲囑咐了三和兩句,便從那丫鬟上收回了視線。
此時,林老夫人和林如稚正被一圈客人圍著,五太太則一個人獨自坐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低頭專注地研究著手里的一塊帕子,似乎四周熱鬧與否全然與無關一般。
珊娘心頭一。
其實便是在“圣元革新”百年之后的今天,大周的男男們也不敢公開說什麼的事,夫妻間更為正常的相模式,與其說是男主外主,倒不如說是各守本分,各不相擾……袁長卿大概也沒想到,他只想娶一個正常的大周人,卻運氣差到娶了,娶了一心想為自己的付出求得同等回報的,那個不肯只守著丈夫愿意給予的那一點東西過一生的、不安分的人……
好吧,為袁長卿一掬同之淚,這也算是他倒了霉吧。
而……
看向五太太。
若說婚姻里的走了一個極端,那麼五太太就是走了另一個極端。是不甘于丈夫愿意給予的那一點點東西;五太太卻是連丈夫愿意給的,也不想要,只愿固守著自己……
也許,反倒是那樣的婚姻,對于人來說,才是最安全的……
似乎是覺到的視線,五太太抬頭向看來,見看著,便沖溫婉一笑。
珊娘只覺得心頭一酸,便回應給一個微笑,然后站起,向著五太太走過去。
見過來,五太太一陣驚訝,忙將手里的帕子折起,塞回袖籠里,看著笑道:“怎麼過來了?跟你姐姐妹妹們聊天不好嗎?”
“沒意思,我倒寧愿陪著太太。”
珊娘嘆了口氣,坐到五太太的邊。想著將自己封閉起來的五太太,再看著此時為了一個男人而明爭暗斗的姐妹們,珊娘只覺得一陣徹骨的悲哀。人將婚姻當歸宿,可這歸宿,卻最終取決于男人。婚姻中,男人愿意給你多,你便只能要多。要多了,便是前一世的,活得很累,還男人覺得你很煩;要得了,便如五太太這樣,雖然安全,卻生生把自己困個活死人……
忍不住又嘆了口氣,頭也不回地問著五太太:“太太,你說,人為什麼要嫁人?”
太太再沒想到珊娘會問這個問題,扭頭看看珊娘。許是珊娘臉上的悲憫讓心生,便也跟著嘆了口氣,道:“父母嫁,也就嫁了唄。”
“嫁人的意義何在呢?”
“意義……”太太怔了怔。袖籠里,那被帕裹著的東西發出一陣細碎的輕響,不一陣悵然,道:“不是所有的事都有什麼意義的。都說嫁隨,嫁狗隨狗,我出嫁前,娘就勸我,只當嫁人是換個地方住就好,不過是邊多了一個陌生人而已。自己的日子,該怎麼過還怎麼過,只要不去介意,一切就都不會變。至于意義什麼的……”
下意識袖籠。袖籠里,裹在帕子里的宣紙再次發出一陣窣窣細響。嘆息一聲,帶著點茫然又道:“我常在想那句‘嫁隨嫁狗隨狗’,聽著像是只要有口食狗食,嫁或嫁狗都沒什麼區別……”
這麼說著,五太太眼前一陣朦朧。
沒區別嗎?應該多還是有點的吧……若是嫁給別人,應該更容易死心,更不會常常有那些不該有的胡思想,不會去撿他丟掉的那些畫……
其實一直都記得他,那個無意中闖進花園里,嘲笑拿畫筆的模樣像拿掃帚一樣的魯莽年……那時候,仍有著一顆懷春心的,也曾憧憬過他,只是再沒想到,那樁婚事最終會落到的頭上……也許是從來沒有得到過想要的東西,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突然而來的幸福,偏那人又那麼強勢,沒等準備好,便一味只知強求……而,他那里要的越多,這里就越害怕,怕他終有一日發現,原來不過是當年那個畫著很丑的繡樣、拿筆像拿掃帚一樣的笨拙人……怕有一日習慣了他的給予,而某一天,他卻突然又不想給了,就像那曾那麼寵的父親,突然就連見都不愿意見到一樣……漸漸的,越來越不敢面對他……而漸漸的,他終于失去了耐心,終于像想的那樣,不再來煩了……然后,終于可以安于現狀了,孤獨而自在地守著的繡房……
只除了……
著袖籠里的,五太太沉重地嘆了口氣,“也許,對于人來說,嫁還是嫁狗,真的沒什麼區別吧,過日子而已。便是有再多的花言巧語,時間久了,終究還是要歸于柴米油鹽那點事。人的本分是替丈夫管好家,只要做好了份的事,讓日子順順當當地過下去,這一輩子很容易也就過去了……”
此時五太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甚至都沒有意識到在說什麼。珊娘看著五太太,卻是好一陣驚奇。
在的印象里,五太太一直是個單薄怯弱的人。而不管前世還是今生,珊娘都是那種強勢的,對于五太太這樣偏于弱的,便是照顧了,多也總帶著三分輕視。而……
五太太的這番話,卻是珊娘頭一次窺視到的心。忽然間,就明白了,五太太不是單薄弱,只是無比理智,知道自己能保有什麼,所以從不去奢求那些不能保有的……所以,對于來說,這樣狹窄的人生,未必就不是一種幸福……
想著五老爺那里總想把五太太從繡房里揪出來,珊娘一陣矛盾。有一部分的,希五老爺能如愿;可另一部分的,又不希五老爺來打五太太的平靜。甚至能想像得到,如果五老爺得逞了,卻又不能始終如一,太太會變得如何凄涼凄慘……
果然,人不能把自己寄托在男人上。
珊娘默默一聲長嘆,目虛浮地看向天空,喃喃道:“做人為什麼這麼難呢?”
五太太眨了眨眼,這才回過神來,忽地一臉頰,臉紅道:“瞧我,定然是喝多了,都胡說了些什麼……”
“太太說的有道理。”珊娘握住五太太的手,嘆道:“白樂天有詩云:人生莫做婦人,百年苦樂由他人。太太,我支持你。”
用力握了握五太太的手,倒把五太太握得一頭霧水,笑道:“支持我什麼?”
“什麼都支持!”珊娘笑道,“我們是人,比他們男人天生弱勢,若是我再不支持你,咱們人還不被他們男人欺負死了!”
五太太看著,半是好笑半是尷尬,便拿手指一點珊娘的額頭,道:“聽聽,你才多大點年紀,竟就……”
“我十四了。”珊娘打斷,又指了指附近那些仍在各逞機鋒的姐妹們,“太太是沒去老太太那里,自然不知道,今兒這場春賞宴,還有別的目的呢……”把袁家人來訪的目的說了一遍,又冷笑道:“太太別把我當孩子,西園里出來的人,早不是孩子了。”
五太太盯著看了一會兒,忽地斂了那份尷尬,手將耳旁的碎發挽到的耳后,聲笑道:“那是西園,你如今回家來了,你是我們家的大姑娘。便是我這個太太不頂用,萬事總還有老爺。老爺那人……”頓了頓,又笑道:“別的不說,你爹那是寧折不彎的脾氣,老太太都未必擰得過老爺呢。這件事,你且放心,只要老爺不同意,老太太再有那個意思也沒用。”又嘆道,“你別擔心,如今你還小呢,原該像個孩子那樣無憂無慮才是……”
只可惜,并不真是個孩子。珊娘又是默默一嘆。
所以說,好奇心害死貓呢,最后珊娘還是沒能管得住自己,看著時間差不多了,便拉著小胖墩侯玦去了西角院。
侯玦有心反抗,卻沒那個膽量,一邊被他姐姐拉著走,一邊嘰哩咕嚕地抱怨道:“老爺讓我進來姐姐和太太出去,咱們好一同回家的,偏太太那里都已經出二門了,姐姐卻又拉著我往回走……咱們這是要去哪里?老爺知道了,定然要怪我貪玩了……”
“不會怪你的,要怪怪我。”珊娘牢牢捉著小胖墩的手,哄著他道:“老爺要問起來,你直管說,是我拉著你去捉貓的。”
“貓?哪里?!”是孩子就沒有不喜歡小的,小胖墩的眼立時瞪圓了一圈。
“在西角院里有一只。”珊娘忽悠著侯玦,很快便進了西角院。
西角院里種著一片海棠樹,珊娘他們過去時,遠遠的,侯玦就聽到了貓。
“真的有貓!”小家伙掙珊娘的手,順著那貓聲就跑了。
“誒!”珊娘一跺腳,只得跟著追了過去。
繞著小徑拐過一道彎,忽地收住腳,整個人都呆住了。
就只見那海棠樹下,一白的袁長卿,正如記憶中那樣,將那只被困在樹梢的小貓抱了下來。聽到侯玦和跑過來的聲音,他回頭看過來,目里原本殘余著一點看向小貓時的溫,在看過來的瞬間,忽然變得一片清冷淡漠,且還藏著些許不耐煩……
珊娘呆呆地著前世經常在夢中出現的那一幕,只覺得渾一陣發寒。
而,就在想要拔腳逃跑時,袁長卿似才剛認出一樣,那平直的眉鋒微微一揚,“十三兒?”
“咚”地一聲,珊娘幾乎能聽到的心臟發出好大一聲響。
呆呆看著袁長卿抱著那只小貓向緩步走來,默默凝視著他的眼。此時,他那雙總是帶著冷峻的眼里,盛著所不悉的驚喜,以及某種不認識的溫……
砰砰砰!
的心跳不規則地又跳了三下,直到袁長卿在面前站定,這才倒一口氣,匆忙往后退去。
卻是沒注意到,雖然小胖墩跑在的前面,可他一向膽小,被袁長卿的冷眼那麼一掃,他“哧溜”一下就到了姐姐的后。于是,就這麼,沒看到他的珊娘險些被絆了一跤。
“當心!”
袁長卿一手抱著貓,另一只手過來,牢牢拉住珊娘的手腕。
珊娘尚未反應得過來,就忽聽得旁邊傳來一聲尖。
“啊!”
珊娘和袁長卿一怔,雙雙扭頭看去,就只見十四姑娘雙手握拳抵在邊,一臉驚愕地著他們,好像撞破了什麼一樣。
在的后,袁老二袁昶興帶著一幫小廝長隨,一個個也正瞪圓著眼在看著他們。
頓時,珊娘掙袁長卿的手,回手拉過小胖墩,心里一陣無比欣——幸虧事先做了準備,隨帶著小胖墩!
被他姐姐一把拉到人前,小胖墩傻乎乎地沖著對面的人一陣咧——沒人會帶著弟弟搞吧?!
所以,十四娘這一聲兒算是白了。
不僅白了,還“十三兒”反過來嘲了一句:“怎麼了?十四妹妹這是被馬蜂蟄了?”
十四不一陣臉紅。酒宴散后,也不知道為什麼,竟被袁昶興纏上了。雖然對他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可有這麼個京城來的世家公子跟著,倒十四好一陣自得,直到袁長卿和十三猛地撞進眼簾……
所謂人比人氣死人。十三四歲的孩,原就是看人只看臉的年紀,家世什麼的固然重要,但比起一張漂亮的臉蛋兒來……還是臉重要!
而比起袁大,這袁二袁昶興簡直就沒一能提得上的!那袁長卿雖然才十六,卻已經生得跟人家十七八歲的青年一樣高大了;袁昶興已經十五了,竟足足比袁長卿矮了一頭有余。不僅如此,他還生得特別圓潤,連五也只能用“圓潤”二字來形容,更別提那一臉旺盛的青春麗疙瘩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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