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驍帶著宋嘉寧連夜出發, 先走水路再改馬車,白日快馬急行, 晚上再改水路, 幾乎晝夜不停, 短短半月,便已離京千里。郭驍料定趙恒不會聲張,追兵北上搜尋契丹異族找不到他, 又沒有地方府奉命攔截, 故離京越遠,他就越發心安。
但郭驍很愧疚, 因為這半個月, 茶飯不思兼之路途奔波, 眼瞅著瘦了下來, 原本臉頰盈如豆腐,如今瘦得再無一圓潤,才十九歲的姑娘, 雖然, 卻沒了在王府時的靈生氣。
路上著涼,得了一次風寒,現在病好了,可上仿佛還帶著病氣, 無論在船上還是馬車,都蜷在角落,雙目無神地著窗外, 一不,偶爾有淚珠從眼角滾落。也不跟他說話,故意無視他,郭驍試著迫,但一仰頭,只是無聲垂淚,他就狠不下心了。
郁郁寡歡,郭驍知道,可他急著趕路,急著擺任何被追兵攔截的患,每日都在奔波,無法哄開心,也沒有條件,只能買些話本、針線給打發時間,然后,白日盡量躲在外面,礙的眼。
進房州,宜走水路,時近晌午,郭驍端了食盒走到船篷前,敲了三下,里面沒有聲音,便是不阻攔他進去的意思,郭驍便挑起厚重的棉布簾子,彎腰而。船篷里面略顯昏暗,穿著他買來的淡紫夾襖,坐在窗前靜靜地繡著香囊,自始至終都沒抬下眼皮。
郭驍慢慢靠近,視線從蒼白憔悴的臉上,移到手中的香囊。白底的緞子,繡了好幾日了,繡的是淡荷花碧綠荷葉,水中游幾條紅鯉魚,從一條變兩條,再變三條四條,兩大兩小。
如與趙恒,如昭昭與祐哥兒。
繡鯉魚時,眼里的溫,如水般溢了出來,看得郭驍積了一腔妒火,嫉妒的那雙兒不是他給的,嫉妒被心心念念繡在荷包上的男人不是他。郭驍很想搶了那荷包丟盡江中,但他不敢,怕哭,怕繼續消瘦下去。
人已經在他邊了,至于的心,急不來。
“先吃吧,別累到眼睛。”郭驍坐在對面,看著道。
宋嘉寧眼簾微,目掃過他襟,隨即收起即將繡完的香囊,剛放好,一雙筷子被人遞了過來。
宋嘉寧垂眸接過。
走陸路下館子是常事,坐船河運吃的多是魚,今日也不例外。其實魚也好,山珍海味也好,宋嘉寧都沒胃口,不過是為了活著才勉強自己每日都吃點。郭驍若,宋嘉寧定會自盡,郭驍不用強,宋嘉寧就想活著,只有活著,才有再與兒相見的盼頭。
不能想,一想便眼睛發酸,宋嘉寧默默下那子酸,低頭吃飯。
郭驍看著,一碗米飯,只吃了小半碗,心烹制的紅燒魚,也只用了兩三口,魚小到連刺都沒有。
是吃膩了嗎?
“再有四五日便可抵達州,進了蜀地,咱們便可慢慢趕路,你再忍忍。”放下手中碗筷,郭驍低聲安道。
他把蜀地當自己的地盤,宋嘉寧卻將蜀地看虎口,聞言只是苦笑了下,便拾起針線,去床上坐著繡。郭驍盯著看了會兒,搖搖頭,繼續吃自己的,幽靜的船篷,只能聽見他輕微的咀嚼,只能聽見窗外嘩嘩的流水。
吃著吃著,郭驍再次朝看去,恰好看見歪頭咬斷彩線,神自然寧靜。
郭驍眉眼和下來。他知道口味清淡,這半個月飯菜都按照口味做的,他喜辣,可只要坐在他視線所及的地方,郭驍吃什麼都香,從十四歲嫁進壽王府,這半個月奔波,郭驍睡得最安穩,過得最舒心。
飯畢,郭驍端著碗筷出去了。
宋嘉寧終于抬頭,江上風大,船篷上蓋著簾子,郭驍一步一步經過,簾子隙時暗時明,最終男人沉重的腳步聲停在了另一個船篷。宋嘉寧心跳加快,飛快取出藏著的一條白布帶。布帶之上,已經寫了一行半的小字,暗紅,宋嘉寧抿抿,毫不猶豫地再次刺破一個指頭,待珠涌出,再以題字。針線也可以繡字,但速度太慢,而留給宋嘉寧的時間,并不多了。
一邊提防船篷外的靜,一邊提心吊膽地寫,寫完了,宋嘉寧渾出了一層細汗。
重新收好布帶,宋嘉寧將剛繡好的香囊掛在腰間,然后躺好,在規律的船顛簸中,淺淺睡去。連續幾日的張提防,真的累了,得緩過勁兒來,為晚上積攢力氣。
淺睡也是睡,睡著了,耳朵就不好使了,有人進來,一無所知。
郭驍也沒想做什麼,就是進來看看,走到床前,見睡得香,連眉皺的都沒醒著時深了,郭驍心中稍松,怕冷著,他抖開一層棉被,慢慢幫蓋上。遮到腰間,注意到上的鯉魚香囊,郭驍頓了頓,到底還是沒管。
蓋好被子,輕輕了,仿佛下一刻就會醒來,郭驍莫名慌,悄無聲息退了出去,留一人安眠。
宋嘉寧這一覺睡得比較沉,黃昏船要靠岸了,還在睡。被窩溫暖,剛睡醒就下船容易著涼,所以郭驍雖然不忍心醒,但還是提前一刻鐘進了船篷,坐在床邊,輕聲喊。睡著的,臉頰總算捂出了淺淺的紅暈,,惹人憐。
“安安……”郭驍俯喚,角有他不自覺的淺笑。
宋嘉寧一下子就醒了,睜開眼睛,船篷里點著燈,昏黃燭搖曳,面前是悉的俊臉龐,有那麼一會兒,宋嘉寧竟分不清這是前生還是今世,直到郭驍朝笑了,黑眸溫地凝視著。宋嘉寧便記了起來,這是郭驍,的繼兄郭驍,會對笑的郭驍,而不是前世那個冷峻威嚴只把當臠看的世子爺。
“起來吧,一會兒要下船了。”呆呆的,郭驍低聲解釋道。
宋嘉寧點點頭,剛想撐起自己,郭驍突然扶住肩膀,幫坐正。宋嘉寧和睡的,冬里里外外好幾層,剛睡醒也不用擔心什麼,只有一頭青了散了。郭驍幫拿了梳子過來,宋嘉寧背轉過去,梳了兩下,著他執著的視線,宋嘉寧嘆息道:“大哥,我剛剛做夢了。”
這是被劫持后,除了哀求郭驍放離開,第一次主與郭驍說話。
郭驍激地握了手,看著因為剛剛睡醒而泛紅的側臉問:“什麼夢?”
宋嘉寧輕輕地梳著頭,不掩懷念地道:“夢見小時候,中秋賞燈,咱們兄妹幾個圍在祖母邊,陪祖母猜燈謎。二哥三哥最會玩,先在紙上畫畫,再咱們看畫猜謎底,我記得有幅嫦娥奔月,二哥畫得特別……”
輕咬下,似乎在斟酌怎麼形容委婉點,郭驍卻不給堂弟面子,轉到前方,盡量自然地接話道:“他畫的特別丑,沒人猜對,揭開謎底,你們幾個小姑娘笑得靠著祖母眼淚。”
宋嘉寧不自地頷首,一手握著長發一手拿著梳子,偏頭笑。
郭驍貪婪地看著。
宋嘉寧若有所覺,及時收起笑容,低著腦袋,聲音落寞:“大哥,祖母很想你,你隨我回去吧,就說當年你被遼兵擄走,一直關押在牢房,咱們兄妹重逢,你找機會帶我逃,然后我回王府,你回國公府,咱們繼續做兄妹,別祖母他們擔心了?”
說到這里,宋嘉寧再次哀求地看向郭驍。
郭驍臉上早沒了笑容,黑眸幽幽地盯著,似要看穿是真的做了那個夢,還是編出來的瞎話,只為了找借口說服他。
宋嘉寧被他看得放下手與梳子,一不,像等著罰的可憐人。
郭驍什麼都沒說,徑自走了。
宋嘉寧回頭看了眼,待郭驍離開腳步聲遠,取出懷中字布帶塞進腰間的香囊,系袋口,再不不慢地梳頭,披上厚厚的斗篷。過了一會兒,船停了,郭驍進來接,在宋嘉寧出門前,郭驍隨手幫遮起了兜帽。
岸邊不遠就是竹山縣,今晚郭驍要在縣城下榻,明早開始,全是陸路。
上了馬車,宋嘉寧挨窗坐著,進了縣城,車外十分的熱鬧,宋嘉寧腦袋不,眼睛往外瞄,好似好奇的,總算多了一生氣。郭驍見了,不由忘了船篷中的不快,手幫挑開窗簾,方便看。
正逢上元佳節,縣城沒有宵,百姓們攜家帶口出來賞燈,五六的花燈與天上的明月相映彰。宋嘉寧眼花繚,怔怔地看著外面的夜景,常年住在深宅大院中的人,又有多機會夜游京城?
既然喜歡,郭驍便在耳邊提議道:“用過晚飯,我陪你上街賞燈。”
宋嘉寧聞言,立即收回視線,沉著臉拒絕:“不用,我累了。”
明顯是謊話,郭驍才不信,馬車駛進他提前安排好的院子,吃完晚飯,郭驍再次提出夜游。宋嘉寧不聽,郭驍攥住手腕要拉著走,宋嘉寧這才不不愿答應下來,跟在他邊一塊兒出了門。
到了街上,宋嘉寧漸漸表現出了對燈市的興致,郭驍察言觀,多看了哪個燈鋪一眼,他便帶過去,費盡心思要哄開心。可宋嘉寧連續看了十來個燈鋪,一條街快走完了,終于被一盞鯉魚花燈牢牢吸引。
郭驍有點不高興,因為他知道,眼中的鯉魚,代表的是趙恒與昭昭姐弟。
但難得喜歡,郭驍還是掏錢,為買了那盞燈。
逛夠了,兩人踏著月往回走,郭驍同樣寡言語,絞盡腦開口,不理睬,郭驍也就閉了,只靜靜地看。正月十五的月很,提著二十文錢買來的花燈,小臉被茸茸的兜帽邊緣遮掩,若若現,恍似仙子下凡。
突然,宋嘉寧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郭驍意外問。
宋嘉寧拍拍腰間的斗篷,神大變,挑開斗篷一看,里面佩戴的鯉魚香囊果然不見了!看眼郭驍,宋嘉寧轉就往回走,要去找丟失的香囊。郭驍本來就不喜那個香囊,丟了正合他意,便拽住手臂,皺眉解釋道:“夜市宵小橫行,定是被人順了去,哪里能找到?”
宋嘉寧冷冷地看他,如看仇人。
郭驍苦笑,松開手敷衍道:“行行行,你去找,我在這里等你,不過別怪我沒提醒你,我可以劫走你,旁人也可以,我保證不你,旁人未必會憐香惜玉。”
宋嘉寧不聽,丟了他買的鯉魚花燈,折回去去找香囊,然而沒走出這條巷子,就不了,孤零零地站在狹窄的街頭,怎麼看都像是被無窮的黑暗嚇到了。郭驍就知道不敢走遠,故意晾了一會兒,然后大步追上去,哄回來。
送到上房門前,見板著臉悶悶不樂,郭驍意味深長道:“安安,也許,這是天意。”
上天注定,會與趙恒、昭昭、祐哥兒分開,上天注定,是他的。
宋嘉寧則頭也不回地進去了,反手關門。
郭驍繼續在走廊站了片刻,才去了隔壁的房間。
宋嘉寧背靠門板,閉上眼睛祈求。
燈市熱鬧依舊,燈鋪小販們高聲吆喝著吸引過往行人,漸漸的行人了,小販們才開始收攤。鄧六子便是其中一個燈販,今年二十了,無父無母,從小被一個做燈的老師傅收養,今日老師傅臥床養病,他一人出來賣燈。
燈籠幾乎都賣了,鄧六子彎腰收攤,支起木板,突然發現地上躺著一個致的香囊,一看就是人用的。鄧六子還沒媳婦呢,不知為何,看到這香囊,他眼前就晃過了今日來看燈的那位年輕夫人,雖說臉龐被兜帽擋得七七八八,但只是轉時被燈照亮的一個側臉,就勾走了他的魂。
但與相比,鄧六子更希香囊里有銀子,興地解開香囊,往里一抓,出一張白布帶子,上面似乎寫著什麼。鄧六子識得幾個字,走到自家花燈前,舉起布帶,就見上面寫著兩行不太整齊的紅字:
即刻將香囊送至京城壽王府,可得銀千兩,不送,必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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