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令遷移,漸至三月,冰雪漸漸消融,迎面吹來的風,也起了幾分駘,這個漫長的苦寒冬日,終于過去。
周圍大片空地,土地漸漸解凍之后,嘉芙在屋前開墾出的幾畦空地里撒播蔬菜種子,沒幾日,葉便從土里探出了頭,人看了著實可喜,又裴右安給自己搭了個籠,從城里買來幾只小,正月里生的那匹小公馬,嘉芙常給它喂食,親自給它洗澡,梳理發,在心照料之下,一天天地長大,奇異的是,出生時的黑發漸漸變紅,通油發亮,四蹄也褪去了黑,出雪白馬蹄,跑猶如踏雪,極是漂亮,才三兩個月大,便已跑如風,丈高的料場圍墻,縱一躍便輕松而過,子也和母馬截然不同,常溜出去撒野,很是暴烈,只認嘉芙,和親熱,旁人都不讓,連裴右安靠近,也不大樂意似的。
料場里有個養馬養了一輩子的老卒,自稱會相馬,說那母馬品相不錯,但無特別之,但生出的這頭驊,卻絕非凡馬,看這骨架、四蹄,絕非普通公馬的種,倒似這母馬私自出去和不知哪里的野馬媾合而得,才三兩個月,便已有如此品相,待再大些,想必愈發神駿。嘉芙歡喜,給它起了個名字,喚它“踏雪”。
這日,踏雪一早出去,傍晚還沒回。裴右安和幾個老卒在馬場空地上馴練治好了病的馬匹,嘉芙在旁看了一會兒,有些擔心踏雪,和裴右安說了一聲,便到附近大門前翹首等它,終于,遠遠看到它的黑影子朝著這邊疾馳而來,但后卻追逐了一行十來人馬,呼喝不絕,踏雪似乎了驚嚇,遠遠看見嘉芙影,發出一聲了委屈般的嘶鳴,朝狂奔而來,到了近前,停在了的后,渾汗如雨下,鼻息咻咻,不安地甩著馬尾,用臉蹭著嘉芙胳膊,似在尋求保護。
嘉芙見它一副了驚的害怕模樣,極是心疼,轉頭見那十幾個人越追越近,看著都是軍中人的模樣,急忙牽了踏雪就要進去,那些人轉眼卻到了近前,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縱馬,一頭撞開了圍場大門,沖到嘉芙前,橫馬攔住了的去路,揚起手中馬鞭,高聲吆喝:“這駒子是料場里的?極好!我要了……”
話音未落,視線落到嘉芙的上,目便定住了,揚著馬鞭的那手,也生生地停在了半空。
嘉芙見他兩眼一錯不錯地看著自己,心中厭惡,急忙牽了踏雪,繞過那男子橫在前頭的坐騎,匆匆朝里去。
外頭那些隨從模樣的軍士,此刻也嘩啦啦地縱馬而,沖著嘉芙背影呼喝:“知這位是誰嗎?都司胡大人的親弟!還不快留下馬!”
這男子名胡良友,確是素葉都司府都司胡良才的弟弟,去年春隨兄赴任到此,一路飛升,如今已到參將職位。在城中悶了一個冬歲,枯燥乏味,早按耐不住,見天氣轉暖,今日便帶了親信外出游獵,偶在曠野地里撞見這匹小紅馬,雖型尚小,卻看出并非凡品,便以索套套它,不想這小紅馬竟靈活異常,被它逃,胡良友帶人一路狂追,追到了料場,見那小紅馬被一個子牽走,似是所豢養,自恃份,縱馬便闖了進來,不期竟見到了一個如此貌的小婦人,莫說在這種塞外之地,便是從前未來這里,江南風流,十里煙花,也難得見這般絕,邪念頓起,見自己那些手下呼喝,急忙喝退,朝著嘉芙出笑臉:“這小紅馬是小娘子所養?罷了,留給小娘子吧。我乃胡將軍親弟,名良友,不知小娘子如何稱呼,今年貴庚?”
嘉芙牽了踏雪,低頭飛快而去,胡良友豈肯這麼輕易放過,所謂膽包天,翻下馬,一個箭步便攔在了嘉芙前,噯了一聲,輕佻笑道:“小娘子,此地荒蕪,未免寂寞,不如我帶你城,你隨我進都司府,有人伺候,吃香喝辣,綾羅綢緞,比這里不知要好多……”
他說著,卷起馬鞭,輕佻了過來,要挑嘉芙下,不想小紅馬突然發飆,怒嘶了一聲,抬起前蹄,朝著胡良友便踢了過去。
這小紅馬雖才幾個月大,站起來卻高過人頂,突然發怒,狠狠來了這麼一腳,胡良友登時被踢翻在地,惱怒,高聲命人殺小紅馬,那十幾個軍士便呼啦啦地圍了上來,張弓搭箭,將嘉芙和小紅馬圍在了中間。
“死這畜生!我看它還敢踢我——”
胡良友被人從地上扶了起來,一瘸一拐朝著小紅馬走來,揮起手中馬鞭,朝著小紅馬的頭,惡狠狠地揮鞭來。
“大表哥——”
嘉芙不顧一切撲到了小紅馬的邊,手抱住它的脖頸,用自己的護住它,閉上眼睛尖聲大。
一個馬索套從天而降,套住了胡良友的脖頸。胡良友還沒反應過來,活扣便已收死,馬索倏然繃的筆直,胡良友整個人立刻往后仰倒。
后那力量極大,繩索勒中,胡良友眼前發黑,呼吸困難,只能雙手拽住馬索,憑借本能拼命掙扎,在地上被生生倒拖出去數丈之距,這才停了下來,腳后的黃泥地上,踹出兩道深深拖痕。
嘉芙沒等到馬鞭落背,倏地回頭,看見裴右安竟來了,站在那里,手里繃著一馬繩,松了口氣,急忙轉,撒朝著裴右安便跑了過去。
小紅馬忙也啪嗒啪嗒地跟了上來,停在后。
“芙兒你沒事吧?”
裴右安低聲問。
嘉芙咬了咬,看了眼地上的胡良友,搖頭:“我沒事。”
裴右安握了握手,以示安,隨即示意退后,松開了繩索。
“胡二公子好大的威風。不過一頭牲畜而已,何必和它如此計較。”
胡良友本已被勒的近乎暈厥,終于得以釋放,大大呼出一口氣,腦子才慢慢清醒過來,嚨又痛又,咳嗽了半晌,才停了下來,渾沾滿黃泥,模樣狼狽不堪,抬頭看去,見這說話男子面容清俊,二十四五的年紀,長而立,乍看便似一手無縛之力的書生,實在難以置信,方才那幾乎要將自己脖頸勒斷了氣的繩索便是他所放的,下心中驚懼,厲道:“你便是裴右安?你好大的膽子!你以為你還是從前的朝廷大員?你如今是戴罪之人!我兄長是看在當年你父的面上,這才安排你來此守場。你不思回報,上到來,不加接待便罷,竟還以下犯上!我這就治你一個不敬之罪!來人!給我把他綁了!”
那些個軍士聞言,面面相覷。
裴右安從前在朝廷里的名聲實在太大,且衛國公生前以節度使之職在此鎮守多年,坐鎮一方,影響深遠,如今雖過去了多年,但提及裴家人,依舊如雷貫耳,這些人也都知道,見裴右安兩道目投來,含威,一時不敢上前,被胡良友催促著,遲疑間,方慢慢地圍了過來。
裴右安笑了一笑:“二公子,你且回吧,此地荒涼,我便不留你了。”說完轉,一手牽了嘉芙,另手牽了小紅馬,朝里而去。
胡良友見他竟然毫沒將自己放在眼里的樣子,隨從全都看著自己,咬牙,從近旁一人手中奪過弓箭,拉弓搭箭,瞄準前方那個背影。
裴右安仿似背后生眼,停了腳步,緩緩地轉頭,方才面上的微笑已經不見,冷冷兩道目來,猶如鷹顧,隨即松開馬韁,和嘉芙低語了一句,隨即轉,向弓邁步走來。
胡良友的手漸漸發抖,眼見他越走越近,竟不敢放箭。
裴右安停在了胡良友的面前,盯著他,慢慢抬手,握住了那桿搭在弓上的箭柄。
“胡良友,你平日集市踏馬,此為擾民,犯軍規第三條;調戲婦人,更是軍中大忌,照我大魏軍法,當杖責五十。你如今既已升至參將,都司大人平日都未曾教你?”
他手指驀地發力,“咔嚓”一聲,箭柄從中折斷,一分為二,從弓弦上掉落在地。
胡良友臉一陣紅,一陣白,僵在了原地,一不。
……
那一行人垂頭喪氣,打馬離去,天也黑了下來,料場又恢復了原來的平靜。
嘉芙將踏雪栓回馬廄。這小紅馬仿佛也知道方才自己惹了禍,平常不愿進馬廄,這回卻老老實實,站在那里一不,又探頭過來,舌想嘉芙的臉,討好于,嘉芙推開它的臉,手指著它的眉心,教訓道:“今日都是你,惹來了事!下回你再溜出去,我便再也不管你了!”
語氣嚴厲。小紅馬眨眼睛,繼續將頭湊來,蹭著嘉芙的胳膊,被推開,垂頭喪氣,嚨里發出嗚嗚的哼聲,仿似在撒求饒。
嘉芙又狠狠教訓了它幾句,轉頭見裴右安站在一旁,含笑著自己,這才放過了,往它馬槽里投了食,兩人出去,一路上,沒有再開口說話,回到屋里,更洗手之時,裴右安問。
嘉芙猶豫了下,低聲道:“大表哥,我有點擔心。今天你為了我和踏雪,得罪了那個胡大人的弟弟,萬一那個胡大人向你發難……”
裴右安幫去外。“不必擔心。這個胡良才領兵多年,也算是個有能之人,但到此地,頭尾不足一年,基不穩,雖暗中排我父親從前的舊部,表面上和我還算客氣。今日之事,還不至于讓他和我公然翻臉。”
“那他為何去年底派人送來殘羹冷炙,公然辱?”
問完,自己也頓悟了:“我知道了!難道是這個胡良友送來的?”
裴右安贊許般地了的頭,點頭:“放心吧。我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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