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芙從不知道自己竟然這麼會跑，唯恐遲了裴右安就會改變主意，奔回到了圓樓前不算，竟還一口氣不帶停地從下面跑上了三樓，匆匆換上昨日讓銀環拿的一套家中小廝穿的短打，長發綰在頭頂，男子的樣式，一頂方巾，腳套皮扎，穿戴完畢，匆匆對鏡照了照，見鏡中的自己儼然已了個俊俏小仆，一把抓起包袱，又趕回了門口，停下來時，跑的已是上氣不接下氣，脯不停起伏。

脯自遠不及滿，但也不算貧瘠之地，來不及束，方才心急火燎的，為趕時間，先湊合就下來了，此刻站在了裴右安的面前，見他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遍自己，視線最后似是在口略頓了一頓，下意識地低頭，才發覺這種打扮之下，前顯得分外突兀，急忙抱起包袱，想遮一下，裴右安已淡淡轉過了臉，指著方才拉來停在門口的一輛小馬車道：“上去吧。”

嘉芙面龐發熱，低低地道了聲謝，急忙走了過去，將包袱先放在車轅板上，也不用人扶了，自己手腳并用，順利地爬了上去，在后數十道目的盯視之下，抱著包袱一頭鉆進了馬車，坐定，終于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

裴右安環顧了一圈看完馬車又看自己的隨從和侍衛，面無表地道：“上路。”

……

昨晚熬了一夜，很是辛苦，此刻心事終于落地，嘉芙上了馬車，一躺下去，連馬車的顛簸也沒能阻止睡著。

這個白天，睡睡醒醒，醒醒睡睡，或者爬起來，從車窗里看裴右安騎在馬上的背影，怎麼看都覺看不夠，甚至到了一種久違的發自心的快樂。當晚隨裴右安住驛舍，屋子也和他挨著的。想到他就在自己的隔壁，距離近的甚至能聽到他走發出的腳步聲，一夜便是安眠。

第三天的傍晚，一行人抵達了孟木。

孟木土司姓安，名繼貴，是孟木府的第三十五代土司，因裴右安曾救過他獨生子，對他格外敬重，知他今日會到，親自到幾十里外迎接，引一行人了土司府。

嘉芙和他同住在一個院落里，屋子連在一起。接連好幾天，不斷有附近的小土司抵達，裴右安很忙碌，和安繼貴進進出出，夜夜赴宴。嘉芙白天無所事事，只在晚上，有時候能等到他回來，給他端茶送水，說上幾句話，這是一天中最期待的時刻。

幾天后，留意到了一件異樣的事。

土司有個兒，名安龍娜，和嘉芙差不多的年紀，十五六的樣子，昨天傍晚，嘉芙在院落門口翹首等著，終于等到裴右安回來的影，心里一喜，正要跑出去相迎，看到安龍娜早了自己一步，先跑到了他的面前，攔住了他的路。

當時距離有些遠，嘉芙聽不到安龍娜和他說了什麼，但卻一眼就瞧了出來，所謂懷春。

著他的那種神，嘉芙再悉不過了，可不就是自己的翻版嗎？

嘉芙當時心里咯噔一跳，躲到了門后，過門看，心有點張。所幸裴右安看起來就是和初次相見時的樣子，禮貌而疏遠，沒幾下，就打發走了安龍娜，隨后了院子。

嘉芙微微松了口氣，自然不會在他面前提這個。當晚過去了，第二天的傍晚，嘉芙像先前那樣等著他時，忽然聽到后傳來一陣伴著環佩叮咚的腳步聲，接著，一道清脆的子聲音響了起來：“喂！你是裴大人的什麼人？”語氣很不客氣。

竟是安龍娜來了。嘉芙這才近距離看清了這土司府小姐的樣子，長發結辮，掛滿飾，穿水藍長袍，腰系繡帶，腳蹬牛皮小靴，打扮華麗，生的貌，但看向自己的兩道目，卻帶了一敵意。

人在土司府里，何況自己在別人看來還是裴右安的一個小廝，嘉芙自然不想招惹事，了一聲“烏哲”，在當地是對土司兒的尊稱，隨即要走，安龍娜卻幾步追上，攔住了的去路，上下打量著嘉芙，譏笑道：“看你男不男不的樣子！我聽說漢人里有一種被做孌的男子，最是低賤下流，專供男主人樂所用，莫非你就是孌？”

嘉芙明白了。

應當是被裴右安給拒在先，又見自己和他同居一院，這是來找茬泄憤了。便忍住心中氣惱，道：“烏哲見多識廣，連這個都知道，卻認錯了人。裴大人等下就要回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轉要走，一側后襟卻被安龍娜從后給抓住了，“撕啦”一聲，領就被扯破了道口子，跟著后頸一陣辣痛，皮應也被指甲給抓破，一怔，還沒反應過來，見安龍娜竟又朝自己撲了過來，十只尖尖指甲，這次直接朝臉抓來了。

上輩子的嘉芙，小時候其實也是活潑的天，在疼的父親面前，更是個撒的小哭包。只是十三歲那年父親走了后，一切的天真和歡樂都離而去。后來被祖母安排，先是嫁給裴修祉，沒多久又輾轉到了蕭胤棠的邊，至死的那日，都是個溫淑靜的子——但那并不是的真實天，只是抑后的順從和漸漸的麻木習慣，直到這一刻，因為這個前來挑釁的無理取鬧的小姑娘，嘉芙這兩輩子積聚起來的所有委屈和怒氣仿佛都得到了宣泄的口子，見得手了還不依不饒，一副不把自己臉給抓花便不罷休的姿態，心頭火起，就在這一刻，忘了自己曾活了兩輩子，忘了這里是土司府，本控制不住緒，抬手就抓住了的頭發，狠狠一拽，安龍娜尖一聲，兩人便撕打在了一塊兒，起先難分難解，到了后來，安龍娜畢竟力氣大些，將嘉芙死命在了下，握拳咚咚地捶著嘉芙，嘉芙掙扎不，便使出殺手锏，死死扯住的頭發不放，兩人都是狼狽不堪，就在安龍娜的拳頭要朝嘉芙再次捶下來時，伴隨著一聲低喝，嘉芙被一雙手直接給抱了出來，這才看清，竟是裴右安來了，那邊安龍娜也被一個穿著錦袍的年輕男子給捉住，安龍娜嚎啕大哭，指著嘉芙不住地道：“哥哥！他欺負我，他抓住我頭發就不松，我要被他扯禿頭了，我痛死了！”

嘉芙指里，確實還抓著從安龍娜頭上拽下的一綹頭發，見裴右安看向了自己，急忙背在后，悄悄松開手指，正想張，安龍娜的哭聲已變了尖：“他是的？他竟然是的？”

睜大眼睛，定定地看著頭發散了下來的嘉芙，又看了一眼還將嘉芙抱在懷里的裴右安，“哇”的一聲，再次大哭，跺了跺腳，轉頭跑了。

“疼嗎？”

裴右安視線掠過嘉芙的后頸，輕輕放下了，皺眉問道。

嘉芙息漸定，攏了攏因為和小姑娘打架散下來的長發，這才覺到無比愧，忍著疼痛，搖頭道：“我沒事。表哥，實在對不住，我……”

裴右安已轉向那個定定看著嘉芙的華服男青年，道：“滄珠，是我表妹，為出行方便，作了男子的打扮。方才若有得罪令妹的地方，我代向你賠不是。”

安滄珠這才回過神兒來，急忙搖頭：“無妨，我知道我妹妹，必是生事在先，還請表妹見諒。”

裴右安微微一笑：“好說。我已到了，滄珠不必再送，請止步。”

他朝安滄珠點了點頭，隨即領嘉芙，一進去，便道：“怎會和人廝打了起來？”

他的語氣不辨喜怒，嘉芙依舊愧，又怕他對自己印象惡劣，不敢看他的眼睛，囁嚅道：“以為我是男的，一過來，就擋住我的路，用難聽的話辱罵，說我是表哥你的……還先了手，抓破了我服……”

那兩個字，實在是說不出口，跳了過去，臉漲的通紅。

裴右安似是明白了，皺了皺眉，洗了手，隨即取出一盒藥膏，命嘉芙轉。

嘉芙知他要替自己藥，乖乖地轉過，默默將散落下來的長發綰起，低頭出后頸。

一片雪，上頭卻留了幾道深淺不一的指甲刮痕，中間最深的那道，已經滲出了幾顆珠子，瞧著目驚心。

裴右安以潔布拭吸痕，作無比輕，隨即手指沾藥，輕輕替抹在傷痕之。

嘉芙到的疼痛，忍不住嘶了一口氣。

“忍忍，等下就不痛了。”

他聲安。

“你氣力又不及人，蠢打只會吃虧。下回再有這樣的事，若我不在，邊上也無人，高聲呼喊，或是跑往人多之，記住了沒？”

他的語氣，聽起來竟有點語重心長、恨鐵不鋼的意味。

嘉芙終于松了口氣，心里又甜的，低聲道：“謝謝表哥。”

裴右安：“可還有其余傷？”

嘉芙搖頭，扭臉了他一眼，膽子忽然大了。

“表哥，土司的兒，是不是喜歡你？我看到……將你攔住過……”

裴右安仿佛一怔，瞥了一眼，收了藥，轉離開。

嘉芙亦步亦趨跟了上去，死皮賴臉：“是不是啊，表哥？”

裴右安仿佛有點無奈，道：“小孩不懂事而已。你也別胡說八道。”

“表哥，那你為什麼一直不娶妻？”

鬼使神差般的，這個一直困擾著的問題，竟就問了出來。

嘉芙知道，即便在前世，他最后于塞外素葉城中死去的時候，也依然是孤一人。

而在那之前，蕭列做皇帝的數年間，裴右安可謂富貴登頂，位極人臣，他不娶妻，唯一理由，應該就是他自己的選擇。

他目微微一沉。

嘉芙問了出來的那一刻，其實就有點后悔了，但卻死撐著，并不躲閃他的目，反而睜大眼睛看著他。

兩人對片刻，裴右安似乎終于敗在了明糯卻又不屈不撓的目之下，抬手了眉心，笑了笑：“我先天弱，雖調治過，但于氣始終有虧，且從前又過重傷，非壽考之人，何必娶妻，空誤了子青春？”

他說完，撇下了，徑直過去洗手。

嘉芙著他的背影，一瞬間，口仿佛被什麼堵住了，極是難過，慢慢地，全卻又沸騰了起來，沖口而出：“表哥，你要是不嫌棄我，我愿意服侍你，照顧你，你一定能好起來的，長命百歲！”

裴右安微微俯，在門外的一口蓄水缸畔洗手，影一頓，隨即繼續，不疾不徐地洗完了手，直起轉過來，微微一笑，用安的語氣道：“我知你心中諸多憂懼。我既承諾護你，便不會食言，如今這樣，待日后你嫁為人婦，倘夫家不足以庇護，我亦會看顧。若我不測，臨前也必會為你安排妥當。這樣你可放心？”

嘉芙一愣，隨即明白了。

他是以為又在耍花樣地想賴上他了。

中似有什麼在激，面龐滾燙：“表哥，我……”

“就這樣了，往后再不要想這無謂之事，我不可能應你的。”

他的神隨之轉為嚴肅，不再理會，從近旁走了過去。

嘉芙仿佛一只被破了的球，著他的背影，頓時泄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