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齋有。府里就有。扈沽城皆有。整個晟朝都有。
于次日站在書齋,捧著崇文的作長吁短嘆的卿如是回憶起皎皎的回答,仍是不敢置信。
一度認為這些書全都在那場火里完他娘的犢子了。
可現在這什麼況?上天送了一條命嫌不夠,帶的附贈品?
卿如是抬眸著滿書齋的崇文著作,心很復雜。早說啊,早十年老天爺干什麼去了?郁郁而終的時候心里凈惦記著這些勞什子了,若不是因為自責,以自習武的格說來,何至于郁結在心最終病逝于一方幽閣。
而今不得不懷疑起上輩子的人生,并十分想替當年那狗皇帝問問,他筆親封的宰相怎麼辦事的?手下人不利索,沒、沒燒干凈???
按照月一鳴滴水不的作風來說,不太可能啊。
可要那廝冒著怒皇帝、被革去職位的危險替保下雅廬的書,就是更不可能的事。當年雅廬起火前,月一鳴還專程喚人給留了個最便于觀灰飛煙滅的尊貴席位,以讓清楚認識到和崇文那堆子人思想變革的失敗。
惡劣如此,又怎會幫。
崇文的著作能留下來自然欣喜,但為何能留下來、殘卷中的字句又是誰修復推敲的,有待考究。
旁小廝見捧書出神許久,忍不住問,“姑娘可是想要買這本文集?”
買,是沒必要買的,這本文集閉著眼睛都能默出來。唯一促使買下此書的無非是這書中錯字錯句。
修復者無疑是很了解崇文的,但了解得不甚徹。就像好比昨夜的《方興論》,修復此文的人理解崇文的思想,只是不清楚文章的創作背景,以至于會錯文意,修錯字句。
“你們這里可有這本書未修復前的殘卷原文?我想以我的理解重新斟酌詞句。”文人墨客大多喜歡憑借自己的理解對不完整的前人著作進行修復。
卿如是倒是不必真的修復,只是打著修復的幌子,把正確的文章重默出來。
小廝聽了卻十分驚訝,“什麼殘卷原文?這里許多崇文的著作自百年前被秦卿修復完后一直流傳至今,何曾有人再修復過?”
“……”卿如是反問,“你說,誰?誰修復的?”
“秦卿啊。崇文先生的知己好友,秦卿。”
卿如是險些就地趔趄栽倒,皎皎在后扶了一把,“姑娘,怎麼了?”
見目逐漸詭異,小廝又解釋道,“歷史上有名的‘雅廬焚書’你知道罷?月一鳴為救秦卿,躬進火場,相爺都進去了那火誰還敢繼續燒,不得趕滅火?正因為此,雅廬的書并未燒毀殆盡,之后秦卿被囚西閣,就是在日夜修復火后存的殘卷。”
“……”卿如是再度反問,“你說誰?究竟誰下火場救的秦卿?”
“月一鳴啊。扈沽月氏的丞相中,唯這一位十七歲便稱相的,月一鳴。”
卿如是離開書齋半個時辰,神還很恍惚,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地上,周遭一切都不甚真實。
是重生之后失憶了嗎?怎麼自己不記得有這段?什麼時候修復過崇文的著作?原文都會背,修復個球啊?卿如是很快從懷疑上輩子的人生中離出來,轉而開始懷疑自我。
“姑娘,你怎麼了?”皎皎拽了拽的角,“前邊不遠就是廊橋了,咱們去橋上坐會兒再走罷。”
卿如是沒有反抗,隨著的擺布,神思仍在天外。直到在廊橋坐下,卿如是反握住皎皎,“我一月前腦子是被撞了才病的不?”
“那倒是沒有。不過,嗯……”皎皎言又止,最后在卿如是催促的目下說道,“自姑娘病愈后這一月里,倒像是腦子被撞過。”
“……”卿如是幽幽嘆了口氣。丫鬟大了,拖下去宰了罷。
“其實關于雅廬焚書這件事,坊間有許多不同的傳言。姑娘若是覺得和自己自小聽來的有些偏差也不必覺得奇怪。”皎皎歪頭思索,“奴婢就聽說雅廬那火其實燒了兩天兩夜,一本書都沒剩下,如今我們看到的崇文作,都是之后秦卿重新默出來的,不存在修復一說。”
卿如是搖頭。在意的是修復不修復的問題麼,在意的是誰修復或者重默的。誰都有可能,唯獨不可能是自己。
默了片刻后,忽然意識到傳言里邏輯不對的地方,“秦卿被救回去后沒幾日十指便被廢了,你是聽說過的。如何寫?”
皎皎沉著,噘搖頭,“百年前的事,不得而知了。坊間傳言太多,許是混淆了歷史,有人說被廢十指的時間興許是在修復書籍后;也有人說是口述出來,別人代寫的;更甚者扯到了鬼神,荒唐的可太多了。”
世人為掩藏真相,便總編織些謊言與傳說。編得越是離奇神,真相就越是顛覆原有的認知。
十年未曾執筆,那痛楚太過清晰,十指被廢的時間就在重默完首篇文章后的第三日,可以確信。獨自被困西閣,每日面對的只有不識字的丫鬟小廝和不輟教化的月一鳴,絕無代筆之人,也可以確信。
既然如此,不是記錯了,那就是有人刻意掩藏了真相。
“這書,不論是如何修復的,月一鳴都應當知曉才對,最后竟什麼也沒告訴秦卿,心狠到就那麼隨抑郁而終。也沒留下些蛛馬跡告訴后人真相,實在可恨。位高權重者果然藏得深……”卿如是想到些什麼,忽托腮冷笑,“難怪能把他心底那位姑娘藏一輩子,活該沒能把人娶進家門。也算是他求而不得,遭了報應。”
話音方落,忽聽不遠一聲輕喝——
“姑娘小心!”
年的聲音有些耳。卿如是下意識抬手接住橫空飛來的什,定睛瞧去,是一只彩羽毽子。這一幕似曾相識,卻想不起來何時經歷過。
清風徐來,迎風抬眸,恰見昨日方遇過兩回的斟從廊橋那頭走來。不等仔細打量,的目便被他前一人吸引了去。
他前有一人,負手提步,踏著廊橋碎石而來。修眉有如被裁后的墨溫玉,眸似月,眼尾纖纖上挑,眸中星河朗朗,鼻梁修清致,薄潤紅,抿出一謙和淡笑。
一襲玄錦裳,前金葉盤錯,擺銀芍相繼綻開,被風拂起翻飛間有青相隨舞弄。青高束,尾綴玄玉珠相擊相鳴。此人儀容端方,氣質清貴。
是君子如玉如竹,如澤如。
方才那句提點出自斟之口,難怪覺得聲音耳。既有斟隨侍在旁,想必此人就是襄國公府的世子,月隴西。
卿如是抬手,將毽子遞去,挑眉問,“你的?”
月隴西頷首,“多謝姑娘。”他的聲音明潤恣意,帶著如同隨意撥弦后輕的余音。致謝完畢,他才手接過毽子。
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卿如是狐疑地偏頭。
他漫不經心地笑問道,“姑娘適才說,祖上月一鳴,心底藏著一位姑娘,還藏了一輩子?我聽來頗有意思,便想問問姑娘你,是如何得知的?從何得知的?誰,告訴你的?”連發三問,他的眸中忽地有了些力度,灼意如焰。
斟在一旁輕聲叱,“月家祖上清清白白,月相唯有一位妻子,兩人伉儷深,若非皇帝下旨,秦卿這個侍妾都不可能有,又何來求而不得之人?簡直胡言語。又想引起我們西爺注意。”
“……”卿如是懂了。這毽子是人家故意砸過來,借機叱問的,若非反應迅疾,這毽子怕是要在上打個花。
月一鳴說過的話向來不在意,但這事知道自己絕對沒有胡言語,因為……怎麼說呢。咳,這話是月一鳴將在床榻上辦事的時候,親口對說的。
“秦卿……我十六歲時在廊橋遇見了一個人,好生鐘意。而今,已在我心底藏了三年了。”
那時初嘗云雨,被作弄得渾疼痛,以為他停下來是多大個事,沒想來這麼一句,搞得一臉懵。
又懵又痛間,癱在他下,有氣無力地喃喃道,“娶了唄,反正你和尊夫人是聯姻,我看得出來,你們彼此都沒什麼意,就是個傳承后代的工,你娶個喜歡的,平日里閑著沒事找找樂子。”
許久的沉默后,他輕聲道,“秦卿,若是明正娶,進不了月府的門。”
秦卿囫圇點頭,敷衍道,“那就別娶了,繼續藏著罷,總不好委屈你心上人和我一樣給你做妾。”
又是一陣緘默無言,他道,“或許你是對的,‘天下為公,眾生平等’,唯有平等,唯有自由,才有追求所的權利。”
“……”彼時秦卿很無語,轉臉閉眼,“你既知道我不是那種寧死不屈的人,就該知道我不會反抗。別扯些鬼話和我套近乎,留我清靜片刻。我不關心你心里藏著誰,你要藏就藏好,別告訴我。認真點,開始罷。還有……月敗類,我勸你斯文些。”
“……儀式還強。”月一鳴一默,偏不斯文地痛了一痛,見忽就蹙起的眉,他托著下顎,手肘抵在枕上,啞聲笑道,“睜眼。怎麼搞得好像我在給你上刑一樣?痛的話喊出來,我聽見了就會輕些。”
秦卿不耐煩了,咬牙切齒,“你要便要,不要便不要,能不能別停下來跟我科打諢?這種事你還吊兒郎當的……你可真得勁。”
本以為這態度會引他生氣,卻不想他悶聲暢笑,“哈……”笑完后伏在肩上,語調戲謔,“我困了,就這麼睡罷。”
秦卿:“????”
帳中靜默片刻后,月一鳴又睜眼,無端正經起來,“秦卿,你會去喝避子湯嗎?”
秦卿轉過頭不看他,蔑聲道,“……廢話。”
話音落下,說好困了要睡的月敗類沒沒臊地同翻來覆去一次又一次,直到不住,他才給了一線希:喊夫君,今晚便作罷了。
然而月一鳴就是這麼個不信守承諾的狗,喊了不知多聲,他不僅沒收斂,還越發兇狠。后來沒喊了,月一鳴還附在耳畔笑。
玩兒呢。
他在耳畔呢喃,語調似真似假,“那一聲聲的‘夫君’,可真好聽。秦卿啊……我十六歲于廊橋遇見一個人,好生鐘意。而今,在我心底藏有三年了。”
這話你適才說過一遍了。
卻已沒力氣反駁,懶得理會,睡了過去。次日喝避子湯時,月一鳴還專程搬了把椅子,翹坐那兒看笑話。
不過那晚之后,月一鳴再也沒過。當時不明白為何,也懶得去想。然而這片段記到現在,終于想明白了。
約莫是因為……月狗覺得行為上的放縱會很對不住他心里藏著的那個人。
月隴西仍溫和有禮地等待的回答,淺笑中無形的威惹得頭皮發。要完,他的后人不曉得他暗別家姑娘的事兒麼?這會子倒了在詆毀月一鳴了。
她代替哥哥入朝為官,伴君在側三年,卻對他動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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