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這一日, 整個江陵城在崔知府的授意之下, 早已似年節一般掛上了大紅燈彩, 延著整條紫藤主街展開來, 喜漫天。
不因別的,而是這日便是東廠廠督秦衍于江陵城迎娶瑞裕綢緞莊蘇家二姑娘蘇宓的日子。
崔滿秀因蘇宓被選上了秀之事, 心著實擔驚怕了一陣, 如今峰回路轉, 竟是廠督娶了, 也終于讓他松了口氣, 更覺得可以攀附一番, 是以早早地便安排了下去,才有了這滿城同慶的聲勢。
安河橋上, 紅的燈彩與碧綠的河水相映生紅,臨河秋梧,金的層層梧桐樹葉, 遠遠看去似是伏在半空中的一團霓霞, 胭脂紅的紗幔纏繞在樹干上,十步一系,隨風輕輕擺。
紅錦織的地毯鋪在了來去時的石板路上,綿長的親迎隊伍, 旗羅傘扇散布其中, 鑼鼓喧天。
四個轎夫抬著大喜花轎在隊列的中段位置, 轎為朱漆梓木, 以藍綢作縵, 四角懸掛桃紅錦球,飾華麗。
江陵府的衙役們上纏著幾圈紅錦,手執著水火,隔開了還在看著熱鬧的百姓,卻隔不開那人聲鼎沸以及驚疑贊嘆之聲。
因為,迎親向來只有新郎一人會坐于馬上,還從未見過像此次一般,以五匹鬣馬當頭的氣勢。
領首的是一匹青白寶馬,后四匹紅鬃鬣馬則稍矮一頭,分列兩側。
那后四名男子,段容貌亦皆為中上之姿,然卻并未著一般男儐紅服,而是穿著統一的錦衛暗朱飛魚服。
他們面沉斂騎坐的筆直,頭頂烏紗,腰配繡春刀,一個個皆是鮮怒馬的英俊,而令他們神恭敬地護衛其后的人,自然只有為首的東廠廠督。
錦衛的勢派頭已經足以讓人歆羨,但在視線劃過那最前的新郎之時,才真真是別不開眼去。
青驄馬,金縷鞍,秦衍姿拔騎坐于馬背,大紅直裰喜服輔以黑邊金繡,漆金祥云紋腰帶束封出窄勁的腰。
他緞似的漆發被束起,以鑲碧鎏金冠固定著,面容端的是俊無匹,眼型似若桃花,畔噙著若有似無的弧度,氤氳著笑意。
眾人這才知道,傳聞中心狠手辣的東廠廠督,原來竟是這般出類拔萃的形貌嗎?
***
蘇宓端坐在古銅妝鏡前,鏡子里是眉如翠羽,如白雪。
的青高挽,如烏云般的秀麗墨發,亮潤澤。
大紅的暗花鴛鴦喜服裹,肩披著孔雀霞帔,出線條好看的脖頸,后的幅熠熠拖曳,輕灑于地。
春梅拿著梳篦,將后頭還余留下的一些碎發一同攏了上去,用細銅細心地勾嵌好。
“小姐,您真好看。姑爺看了定會更歡喜的。”春梅笑嘻嘻道,是蘇宓的陪嫁丫鬟,會跟著蘇宓一起走,是以是沒什麼離愁別緒,反正蘇宓在哪,也會在哪。
“真的呀。”蘇宓聞言笑了一聲,目清亮,瀅瀅如水。
春梅見此又捂笑起來,珍姑娘還暗地里對著春蘭們說小姐心里難,看呀,家小姐每日都高興的很呢。
虞青娘作為當家的夫人,雖在前院忙的不可開,還是趁著間隙來到了蘇宓的院子,想再上兒幾眼。
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心里畢竟不舍,抹了抹眼睛,才換了一副笑臉走了進門。
“娘,你來了。”蘇宓上飾繁重,不能起,有些不好意思地對著虞青娘笑了笑。
虞青娘笑道:“宓兒,督主已經到了安河橋,再過來可就不遠了。”
“嗯。”
“對了,嫻兒在京府安胎,是以沒來,說是等你到了京府,他們再來督主府里探。”
蘇宓聽了沒說什麼,只是輕點了點頭。
虞青娘知道蘇宓心里的疙瘩,也就不想多提,拉過蘇宓的荑,雙掌將之合在手心了,叮囑了一些日后要注意的事。
“夫人,夫人。”門跑跳著進門,臉上是喜氣盎然,“二姑爺到門口啦。”
“好,好。”虞青娘起,將早就備好的喜口費封到了門手里。
“宓兒,來,娘替你蓋上蓋頭,等到了督主院子里,就是他替你摘了。”
蘇宓紅著臉點了點頭,再抬眼時,眼前便已滿滿是緋,只是一條布綢的隔離,耳邊卻忽然靜默了下來。
喜婆靠近著攙過來,小心地將從椅凳上帶起,一步一步走出閨門,院門,直至穿到最前的正院。
蘇宓的手心因張沁出了些薄汗,提了一口氣,出了門檻,周圍喧囂鼎沸,鞭炮聲盈天,卻覺得都不及自己的心跳聲。
秦衍坐得高,視線由上及下,看著蘇宓的樣子便愈發小起來,被蓋帕遮住了視線,從門口被喜婆帶著送進了轎中,那踱著小碎步小心往前的樣子,讓秦衍今日第一次出了真實的笑意。
娶妻于他本不是必須,所以他從來對子都是不多著一眼,但若娶的是蘇宓,好像也還算是一件趣事。
新娘子上了花,迎親也算是真的迎到了,送嫁的隊伍綿長,聲勢浩大地繞了江陵城一圈,大紅妝匣,朱漆鎏金,那漫漫的十里紅妝,和新郎的如玉容,忽然讓江陵城的一眾閨閣子覺得,嫁給一個宦,好像也沒那麼難以讓人接。
...
別苑外,秦衍已經翻下馬。
他一朱紅喜袍,姿卓立,面容俊,手上執著一支玉質剔的骨扇,緩步走到了轎邊,輕扣了三下。
蘇宓聽到那三聲擊扣,記得喜婆叮囑過,這三聲之后,他便會手進來,彼時抓牢跟著走出去便好。
然而,敲擊停了,還是遲遲不見有手過來,他不會臨時變了心意吧,蘇宓心里有些急了,輕輕回扣了一下轎門。
只聽得一聲輕笑,秦衍的手便是此時了進來。
蘇宓忍不住暗暗嘀咕了一句,怎的這個時候,他還是不忘要戲耍一下,當真是逗上癮了麼。
蘇宓心里腹誹,作卻沒有緩下來,將手輕輕地放上。
這是第一次,這麼近地看他的手,指節修長,澤如玉,但又不失棱角,包.裹住的時候,溫涼有力。
在走出轎子那一刻,是秦衍上悉的清冷香氣,蘇宓過喜帕的隙,看向他握著的手,明明全上下都早被他瞧遍了,連抱都被他抱過了,可現在的十指扣還是讓呼吸有些急促,上又熱又燥的。
喜堂,掌禮早已準備完畢,他看著秦衍牽著蘇宓進了門,待他們于堂前站定,他便開始高宣。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秦衍是孤兒,是以高堂便是拜著那作為替代的一碗茶水。
蘇宓辨不出方向,就一直跟著秦衍的步子轉,子有些傾斜時,腰上適時覆上了一只手,穩住了的形。
“夫妻拜。”
“禮——送房——”
掌禮的聲音拖曳綿長,夾雜著周圍賓客偶有喧嘩的哄喜聲,蘇宓手里絞著紅手牽,到另一頭的扯力,雙頰生出紅暈,從現下開始,便真的嫁與秦衍為妻了。
***
蘇宓是被喜婆拉著與秦衍一齊送喜房的。
喜房,繡鸞的大紅被枕堆滿床的里側.雪白幃縵上掛著鴛鴦戲水的帳簾.箱籠框桌,窗欞木閣,紛紛都上了大喜剪紙,一派喜氣洋洋。
紅喜帕還未揭開,蘇宓只得從喜帕的空隙下角稍稍看出些房的布局,比的閨房肯定是大了,看起來還簡潔的很,哪怕地上已經刻意被添置了些喜氣的飾,好像還是有些空空的。
蘇宓之所以還能放松地忖度一下這屋子,是因為如今一聲音都無,那督主該是和喜婆一道退了出去。
記得喜婆之前與說過,新郎是要去前院迎客吃酒的。
蘇宓今日起得本就早,兼著張了一天,背脊硌著紅轎木棱還繞了一圈江陵城,現下終于安穩了下來,酸倒反而發出來了。
于是,便將部著床沿,索著往左挪了一點點,又一點點,靠到了床邊的楠木支架上。
隨即左右拉扯了下喜服,春梅替系得太過了,現在松開了領口終于可以上一口氣。
因是以為房中無人,才大膽地有這些小作,誰知,就在拉扯完領口之時,聽得一聲輕,好像是什麼人揮到了木幾,發出清脆的一聲扣響。
“督主?”蘇宓試探詢道。
***
秦衍從進門之時,便坐到了床對過的紅檀木榻上,也不知為何他便突然起了閑心,想看看在他背后的模樣。
初時,坐的還算端正,手腳都乖順地擺在位置上。
上的艷紅喜袍致合的包.裹出那玲瓏有致的軀,原本披著霞帔還不甚明顯,然而進房時喜婆將之除了下來,是以此時那圓潤的脯看起來鼓囊囊的好似就要掙開喜服上的盤口一般。
稍過了一會兒,全似乎放松了下來,扭著纖細的腰肢,一寸寸地挪到了床邊,曼妙的姿不自知地搖曳著人的弧線。
若只是如此,那也就罷了,偏還拉扯領褖,出修長的玉頸,和往下致瑩白的鎖骨,前雪白若若現,勾得人口干舌燥。
秦衍便是在此時,嚨一,手不小心偏移了一分,帶出了些聲響。
蘇宓蓋著帕子,見久久無人回應,心里生出了些害怕,但又不能兀自摘了喜帕,手不自覺得上了架子床。
“是誰?”
“是我。”秦衍好不容易散了些方才一時興起的念,才緩緩開了口。
蘇宓的心一下子放了下來,可又立刻提了上去,那他方才沒走,便是一直盯著?蘇宓的臉上泛起紅暈,為什麼每次都能被他撞見自己那些窘迫的時候。
“督主,不用去前廳吃酒的麼?”蘇宓攏了攏領子,輕聲問道。
“陪你不好麼。”前廳的人都無趣的很,有馮寶陪著不就足夠了。
“好。”自然是好的,畢竟也有月余沒見過他了,著衫的時候,便想見他,現在終于共一室了,怎麼又開始害怕起來了。
秦衍不知心思百轉,他挲著手里用來挑喜帕的玉如意,“選秀那日,你可見了皇上的模樣。”
蘇宓想了想,點了點頭。是行禮時到了一眼,雖說面有些病氣,但是溫潤如玉,又帶著與生俱來的天子貴胄之氣,反而愈加清潤。
“那,皇上好看麼?”秦衍停了手,掀眼看向蘇宓,心中竟然有幾分期待。
然而蘇宓沒怎麼猶豫地,又點了下頭。
秦衍的臉登時冷了下來,聲音之中的涼意,將室周遭的一切都好像帶著冰封了一般,“那你該是可惜了,沒能進宮妃。”
蘇宓被他話中突如其來的森然嚇了一跳,皇上好看與否和可不可惜有什麼關系。
“督主,我沒有可惜.....”他為何老是曲解的意思。
“呵,不是覺得他好看麼,天子之勢,又容俊,你憑何不可惜。”秦衍冷著臉,與進門時候的樣子判若兩人。
蘇宓心中氣急,這個人簡直是不可理喻,就是不覺得可惜,況且可不可惜都已經嫁了他了,他為什麼總是問些教答不出來的話。
話雖如此,蘇宓是不敢直說的,想了想有什麼是秦衍比皇上還要好的,這樣他聽了才覺得合理,大概才不會再繼續追究下去,實在是怕了秦衍這喜怒不定的子。
該說什麼呢?
蘇宓蒙著蓋頭,咬正在苦思冥想,突然眼前一花,周遭便一下子亮了起來,的蓋帕竟是被秦衍用玉如意忽的挑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