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慕瑤今天多飲了幾杯,臉上也泛起薄薄一層紅,比平日遲鈍一些,聞言倒也沒有推辭,隻是有些不好意思,慢慢地開口,“我小時候,過得很無聊。”
“天不亮就出門練法,每天畫滿十張符,每隔一個月,出門曆練一次。”
慕聲垂眸,沒有抵,安安靜靜地聽著,看樣子似乎還聽進去了。淩妙妙悄悄回頭看他,到很欣。
“小時候,爹待我很嚴,要是沒達到標準,就得去一個黑屋子裏關閉。”喝了一口酒,睫垂下來,帶著一點淡淡的笑回憶往昔,“沒有爹的命令,誰也不能放我出來。又冷又的時候,隻有……”
不知是不是酒作用,沒再避之不及,而是頓了頓,帶著迷離的表說了下去,“對著門口的下人又打又罵,提著個食盒闖進來,給我送飯。”
的神智渙散開,仿佛嗅到了那些年溫熱的香氣,有熬好的排骨粥,還有煮好的蛋。
那人看著吃下去,又抱著哭天抹地捶頓足,哭得的服都沾了:“誰當捉妖世家的家主啊!瑤兒不當了,咱們嫁個好男人不就好了嗎?一輩子舒舒服服的……”
淩妙妙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回過頭悄聲問:“是誰?”
慕聲頓了頓,應道:“白怡蓉。”
淩妙妙詫異:“是蓉姨娘?”
來來回回,慕瑤屢次提及,屢次避諱,忌之如洪水猛,連名字都不願意提,隻肯稱一句“”的人,竟然是的生母親。
“嗯。”慕瑤聽見了,笑了笑,心複雜地重複了一遍這個蒙塵了好多年的名稱,“蓉姨娘。”
“蓉姨娘,是十八歲嫁給我爹的。”
那一年,慕家家主慕懷江和發妻白瑾婚六年,膝下無子。
兩大世家聯姻,白瑾是嫡出長,容貌出眾,溫大度,法高超,與慕懷江是一對良人。哪裏都很好,隻可惜白瑾一直不好,難以生養。
白家也算是知進退的捉妖世家,怎好讓慕懷江絕後?讓姑爺娶了外人,肯定是不放心的。思來想去,又從家族裏挑了一個孩送了過去,是白瑾的庶出堂妹白怡蓉。
白怡蓉上上下下,和白瑾天差地別。庶是沒資格修習法的,而是像一般兒家一樣閨閣裏養長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目短,脾氣潑,喜裝飾打扮,好爭風吃醋。
簡而言之,是個豔俗的蠢人。
白家的想法很簡單,白瑾早年被練功法掏空了子,後又隨慕懷江四捉妖曆險,過幾次嚴重的傷,這才失去了生育的能力——他們就要挑一個不會法、普普通通的人,隻管養在後院裏,生下慕懷江的脈,抱給白瑾養,威脅不到白家長裝點出的耀門楣。
白怡蓉的生活,也確實很簡單。
生在後宅,長在後宅,下半輩子還困在後宅,於是每天對著些蒜皮的小事斤斤計較,樂此不疲:用態爭寵,與本不與一般見識的姐姐爭風吃醋,為一點小事嗬斥下人,非打即罵,三天兩頭哭鬧一場,攪得家裏犬不寧。
“我不喜歡。”
慕瑤下了結論,淡淡道,“的脾氣,沒幾個人得了。”吸了一口氣,似乎不吐不快:“還對阿聲不好。”
慕聲抬起頭,看了半醉的愧疚的慕瑤一樣,凍結的淡漠目終於有鬆的跡象:“……阿姐,不說這個。”
“慕姐姐……”妙妙疑地問,“難道就因為這個嗎?”
慕瑤搖搖頭,灌了一大口酒,目漸冷,那一雙總是清淡的琉璃瞳,忽而亮得驚人。
“六年前,我慕家傾頹,三十三口人死於非命,都是拜所賜。”
“啊……”妙妙心中一驚,“……為什麽啊?”
“是妖。”慕瑤的笑容中有些頹喪,“也許是被妖氣沾染,也許是早就修習妖,也許本就是偽裝人的大妖,我也想不明白……”
依稀隻記得熊熊大火中升騰起的煙霧,將眼前景象全部扭曲模糊,人在烈火中的擺飛揚,踩著足下累累,臉上沾著一串鮮,蔓延著森冷的笑容,紅輕啟:“慕家,這樣才幹淨。”
向的眼中,再無欣喜憐,隻剩憎惡、嘲笑和一點冰冷的殺氣。
記憶氤氳一片,力回想,隻有這短暫的一幕還留存在腦海。
“我就是因為想不明白,想不明白……”慕瑤低低說著,眼淚毫無征兆地流了下來,攥著酒杯,竟然像個委屈的孩子一樣掛著破碎的表,無聲地著流淚,“我才恨,才要找到,問問,為什麽?”
柳拂歎了口氣,將有些醉了的慕瑤攬進懷裏,安地拍著的背。
淩妙妙想,這倒是原劇裏不曾有過的容了。
滅了慕家上下的那隻大妖,原以為是什麽厲害角,不想卻是白怡蓉……妙妙腦子裏一團漿糊,不住地往肚子裏灌著酒。
慕瑤依偎著柳拂,著桌上的空盤發呆。
曾經,在漆黑的屋子裏,當提著食盒出現的時候,當溫熱的粥流進肚子裏的時候,當抱著自己誇張地嚎哭的時候,把頭上金貴的簪子發飾都捋下來,一腦兒往發間簪,笑著說“瑤兒戴”的時候……
的留與親近,那時候礙於年人的自尊,沒有說出來。
可還沒等長大,忽而就相隔海深仇,令人心驚膽戰,夜不能寐。
卡在嗓子眼裏的那一聲“娘”,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出口了。
“砰砰——”
“砰砰砰——”
煙花驟然集起來,窗戶外麵閃爍著忽暗的,一時間幾乎能聽得見鎮中心傳來的熱鬧的人聲鼎沸。
無方鎮是吃喝玩樂的天堂,人們點燃焰火,狂歡至半夜,慶祝新春到來。
屋子裏的氣氛,在這樣的熱烈映襯下,顯得有些傷,燭焰輕輕搖曳著,幾乎沒人發出聲音。
慕聲靠在椅子上,看著慕瑤無聲抖的肩膀,想起了曾經那個怪誕的夢。
夢裏他竟然管白怡蓉娘,親如母子,多麽的荒唐。
——太驟然尖銳地疼痛起來,年臉發白,屈指摁住了額角,痙攣一般突如其來的疼痛許久才消退。
他靠著椅背,有些茫然地轉著指尖的收妖柄。
無方鎮平靜的外表下,似乎掩藏著惡毒的驚濤駭浪,隻要他掀開塞子,就會一腦地湧出來,將他吞沒。
自從來到這裏的第一天,他就有種非常強烈的不安,與之相應的是,夢裏暮容兒那張親切的臉愈加清晰,隻可惜在那些夢裏,都是惡毒的姿態,比白怡蓉還要惡毒。
“阿姐,你還記得是什麽時候討了爹爹的歡心嗎?”
他端起酒杯放在邊一點點抿,眸暗沉,語氣平靜。
慕瑤聽到問話,直起腰,茫然地想了一會兒。
是了,最開始的時候,父親是不太喜歡白怡蓉的,的勢利與淺俗與這個規矩嚴整、日子平淡的家格格不。
可是到了後來,突然有一段時間,兩個人變得如膠似漆起來,不止一次見到挽著父親回房間,二人有說有笑,白瑾立在一旁,黯然地看著,言又止。
那個時期的白怡蓉,還是那張尖下的臉,鉤子似的眼睛,濃妝豔抹,半,卻平白地多了一種高高在上的傲氣,這種傲氣主要現在栗眼睛裏——睨著人的時候喜歡側著眼,眼尾那個鉤便顯得異樣嫵,眼裏含著疏離的笑意,笑意底下,淡漠如冰。
那段時間,對自己的糾纏了很多,大鬧的次數也了很多。
也就是那時候,慕懷江忽然開始正眼瞧這一房側室了,將抬得位比正妻,日日流連,甚至有點兒……耽於的意思。
可是,怎麽可能呢?慕瑤現在想來,依舊覺得頗為荒誕。白怡蓉那樣的子……寧願相信父親被蘇妲己勾引,也不能相信白怡蓉能做那個搖他意誌的人。
“我十四歲那一年。”皺著眉頭,有些猶豫,“有一次,的房門沒關,我從廊上經過,聽見了……聽見了爹在房間裏。”
從沒有想過,在外人麵前威嚴刻板的父親會有那種孟浪的時候,過那個窄窄的門,約看見白怡蓉勾著他的脖子,掛在他上,聲音宛如鶯啼,又又,嗔怪道:“老爺,我蓉娘。”
“……蓉娘。”
“嗯,老爺……”
笑著,輕輕側過頭向門的方向,眼裏含著嘲諷的笑,竟是一個有些像挑釁的表。
那個瞬間,的心髒猛地跳一拍,以為自己的窺被人發覺了,手腳發涼地跑開了。
抿著:“讓爹蓉娘。”
從此以後,慕懷江寵,就依言蓉娘,白瑾麵前也不避諱。
白怡蓉得意的一段日子由此開始了,直到慕家滅門的那天晚上。
慕聲轉著酒杯,低聲道:“……蓉娘嗎?”
他拿起酒壺,再滿上一杯,心裏不知在想些什麽,沉甸甸的煩。
一隻酒盞忽而到了眼前,淩妙妙臉頰紅紅的,麂子似的眼睛看著他,有些醉了,聲音綿綿的:“我也想要。”
他回頭一,才發覺聽著他們說話的一會兒功夫,無聲無息地把自己麵前那一壺都喝幹淨了,還來要他的。
他們挨著坐在一起,抬手就會到的襟,孩發間溫暖的梔子香氣混雜著爛漫的酒香,惹人心神漾,先前雲般的那些思索,“砰”地一下便全散了。
他的睫輕輕了一下,繞開的手,徑自給自己倒,按捺住劇烈的心跳:“你……已經喝了一壺了。”
淩妙妙酒量算不上好,在涇坡一壺燒刀子,就能讓醉得胡言語,再喝下去,得什麽樣子?
“沒有,沒有夠一壺。”妙妙口齒不清地辯解,右手住了他的手臂,半個子無意中靠在他上,急切有點兒委屈,“差這一杯才醉。快幫我倒,我。”
的呼吸已經吹在他頸側了。
“……不行。”他頓了頓,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將的手臂輕輕放下去,不知道是在攔,還是在克製自己,“,我去給你倒水。”
他端著酒壺不撒手,生怕有可乘之機,剛起了,一扭頭,發現柳拂直接拿過自己的酒壺過去,豪邁地給斟上了,“倒什麽水……大過年的,喝酒!”
慕聲咬著後槽牙:“柳公子……”
“謝謝柳大哥。”還沒能他劈手來奪,淩妙妙就笑著一飲而盡了。
隨後,還不饜足,飛快地抓起他放在桌上的杯子,跟著灌了下去,還意猶未盡地了他的杯子邊緣,像隻貪食的貓。
隨後,心滿意足地將兩隻空的酒杯在手上玩,一會兒平一下,一會兒杯口相抵,似乎是沒覺察到年正雙眼發紅地盯著,像是野盯了活蹦跳的白兔。
還著那兩隻杯子,抬起眼,對他傻乎乎地笑:“新年快樂呀,子期。”
驟然數個煙花開,窗外一明,姹紫嫣紅,無限星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