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是冬日,遍地蕭瑟, 太子的行宮里, 依然當得上雅致二字。白玉長廊,曲景移石, 古樹雖只余枯枝,襯著雕甍繡檻,淺淡天, 也多了幾分意境。
白石環抱的湖心有一涼亭。任由外面天寒地凍,這亭一派溫暖自在,不遠有樂師奏樂,中間放著棋盤, 一老一正在對弈, 聽著管弦竹,品著上好的茗茶,很是舒雅。
棋盤一側的年輕人, 長相算得上有幾分俊秀,唯有眼眶下有些青灰氣。
此人正是太子。
太子在棋盤上落下一顆白子,淡笑著與對面道:“最近倒是許久沒有見到云庭來走了。”
跟他對弈的姜平軒著黑子的手指一,隨即也自若笑道:“拙荊前段時間被他鬧得心煩,與我抱怨,我就干脆給他了足, 讓他閉門自省。算起來確實也有段日子了。”
太子盯著棋盤,似在找落子,邊閑聊一般道:“喔?這麼說, 他這段時間一直沒出門?”
姜平軒道:“他倒是想出門,就他那點三腳貓功夫,不過是些許府兵攔門,就把他攔得彈不得了。”
太子笑笑:“喔,是嗎?”
姜平軒恭順道:“犬子頑劣無能,讓太子看笑話了。”
太子一笑,沒再說什麼,繼續落子。
涼亭外弦音又起,從湖對岸裊裊傳來,沁著湖里的水氣,格外婉轉聽。
姜平軒側耳聽了聽,笑道:“太子這府里的樂師,比別更勝一籌。”
太子指給他看:“這樂師本也不錯,但是如現在這般好聽,主要還是靠這湖,這位置是仔細算過的,他們在那個位置彈奏,在這涼亭里聽,樂聲繞著水氣傳過來,最是纏綿遼遠。”
他遙指的那,確有一群樂師,隔得太遠,看不清樣貌,只是一眼看去,只覺得規整。
太子又道:“這涼亭也有講究,下面是空的,讓人挖出空隙來,冬日天冷時燒炭火,夏日天熱時放涼冰,所以冬暖夏涼,無論什麼時候來,都愜意。”
姜平軒頷首:“太子確有生活意趣。”
太子品了一口茶,閑懶的往后一靠,道:“也不過都是些小之,這些不講究,還能講究點什麼?”
正在這個當口,有下人送來膳房新出的點心,形似梅花,很是應景。
太子笑著推讓姜平軒:“老師來嘗嘗,看看如何。”
姜平軒拈起一塊放口中,口即化,他府里那個折騰的閨都沒有做過這麼細致的點心,點頭道:“這點心不錯。”
太子也吃了一口,卻皺起眉頭:“看模樣還不錯,味道卻太尋常了些。”
他把手里的那半塊丟回去,冷聲對送來的下人道:“拿回去重做,這種腌臜東西也呈上來,沒得污了我老師的口。”
下人不敢抬頭,躬端走了。
等下人走了,太子重又笑道:“讓老師見笑了。”
說完也不等姜平軒回應,又抬手拿起一粒白子:“剛才這一局才過半,我們繼續下完。”
姜平軒也執了黑子,道:“請。”
下了一會,太子悠悠的開口道:“云庭被足了,涼蟬妹妹最近也沒出門嗎?”
姜平軒捻著手里的黑子,眼睛只盯著棋盤,混不在意道:“一個要親的人了,還出去拋頭面作甚,豈不是太不像話。”
太子笑了笑,沒再多說,兩個人安靜的下完了這盤棋。
一局終了,姜平軒起告辭,太子也沒有挽留,依然如常的與他道別,目送他離開。
姜平軒跟著引導的丫鬟出去,途經湖邊時,看到了那群樂師。
樂師們依然在演奏,大冬天的,湖邊格外冷,個個凍得臉鐵青,唯有手指雖然僵,但是毫不敢怠慢。
剛才在涼亭里,只欣賞到他們的樂音,卻完全看不清,奏出這樂音的人是什麼狼狽樣子。
興許太子也并不在意他們如何。
姜平軒一言不發的走出太子府。
一坐上回姜府的馬車,他剛才平靜的面立刻換了,急促地道:“福伯,嬋兒與楚家的婚事準備的怎麼樣了?”
福伯回道:“回老爺,按部就班,一切就緒,只要楚家沒什麼意外,就不會有任何差池。”
姜平軒搖了搖頭:“不行,這樣還是不穩妥,你做好準備,若是需要,也許得提前讓嬋兒嫁出去。”
“還有。”
他接著道:“前段時間他們兩個人駕著姜府的馬車出府,好像招惹了一批太子的人。我已經讓云庭足了,但怕是糊弄不過去,你再去調一些高手,將府里護得再嚴實一點。”
福伯一一應了。
姜平軒才松了口氣,想起來對弈時候的事,又輕聲道:“現在各災難頻起,太子卻如此講究……”
他終究沒有說下去,只是重重嘆了口氣。
姜涼蟬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又被討論了。
正趴在窗前,跟一只白鴿子大眼瞪小眼。
鴿子腳邊,是一摞話本子。
早上醒來的時候,就看見這只鴿子站在窗外,正不耐煩的啄窗框,它腳下綁著一繩 ,繩上捆著一摞話本。
認得出來,這是沈放的信鴿,上次給送信的那只,就長得跟這只差不多,有可能還是個老鴿。
姜涼蟬先給它把繩子解下來,讓它輕松點,才把話本拿進來。
這一摞話本可真沉,也不知道這老鴿是怎麼帶著這麼多話本飛來的,怪不得那麼不耐煩,看來是承了這麼多不能承之重,心不好。
姜涼蟬趕抓了一塊核桃放它邊,又去解那話本最上面的小紙卷。
懷揣著的春心,期待的展開紙卷,然后回歸面無表。
上面只有一個字:“嗤。”
一看就是沈放的字。
前幾日,在沈放的院子里,留過一封信。
既然知道自己喜歡沈放了,自然就想在沈放面前好好表現。
要不聲的,一點點把自己滲給他。
要讓他也喜歡上自己。
為此還定了一系列計劃。
得先讓他見識自己的可!
不行,可還不夠,得高端優雅,端莊自持,得有格調有氣質。
對,后面這個比較要。
于是姜涼蟬練了幾天字之后,給沈放寫了一封信。
信里,先隨便客氣的寒暄兩句,問沈放為什麼離開,做了什麼,然后就借著自己扯出來的話頭,端莊的表示,自己近日忙于踏雪尋梅,作了一首詩,畫了一幅畫,刺繡。
總之,信里那個,十分端莊,十分貴,十分從容而優雅。
結果,等了一天,等來了沈放的回信。
就這個嗤字,和一摞話本。
下面落款,依然是一幅畫。
一只豹子爪子下著一只蟬,只出半個蟬腦袋。
那個神,特別像一種覺。
“爸爸笑乖兒狗頭。”
姜涼蟬生氣的翻了翻話本,準備從中找茬。
然后發現,這些話本,相當狗,相當俗套,相當市井。
相當合心意,適合打發時間。
又覺得,沈放雖然讓人生氣,但是這些話本,倒是暫時可以先笑納。
在的屋檐上,其實著一個人,從信鴿出現在這里開始,那人就在屋檐上了。
是被派來保護的沈西。
沈西是跟著信鴿一起來的。
信鴿怎麼可能載得這麼多話本?自然是他出的苦力,為了不讓知道有人做影衛保護,所以把功勞強行掛在了信鴿上罷了。
主子收到的信之后,讓人收羅了各種話本,這是第一批,后面陸續還有幾批。
他知道姜涼蟬給主子寫了什麼。
主子的書他本來不敢看的,但奈何當時在沈放的院子里,姜涼蟬已經把信放好了,又不放心,非得打開再檢查一遍。
所以主子收到信,二話不說就讓人收羅話本的時候,他很為主子擔憂的。
哪家的公子對自己心的姑娘是這樣的?
怎麼不得送點綾羅綢緞,胭脂脂,金銀首飾什麼的,送這種不上檔次的話本算什麼?
主子上心歸上心,還是經驗有點不行啊。
太不會談了。
好怕他涼。
沈西一邊腹誹,一邊觀。
沒多久,他就看見姜涼蟬開始寫回信了。
他大概的瞥了一眼,容主要是勸誡,勸誡沈放莫看這種凡俗之,要心修,品味高雅,像最近就在習佛經,至于這些書,寫書不易,為表敬意,縱然不看,也會好好收著。
這才對嘛。
貴就是要這樣,沈西在心里一邊贊同自己的判斷,一邊想著怎麼把替沈放買的那堆脂送過去。
那日他接到沈放讓他送的話本之后,忍不住把心里的腹誹吐了出來。
沈放只是挑了挑眉,“那麼閑,自然得找點東西打發時間,話本正對胃口。”
沈西不敢對主子的技巧多提意見。
但主子真的太不行了。
他帶著話本來之前,買了上好的脂,準備替主子送出去,好幫主子在主母面前拉回點好來。
畢竟孩子,閑了不就得打扮打扮,打發時間嗎?
信鴿帶著回信飛走的時候,沈西探頭看了一眼,腦子里飛快的思索把話本送出去的方式。
他看到了什麼?
剛才還義正言辭寫回信的姜涼蟬,已經聚會神的捧著其中一冊話本,吃著點心喝著茶看得津津有味。
看到一頁末尾的時候,還拍著大贊了幾句。
非常戲,非常真實,非常如似,本沒有一“勉強收下”的模樣。
沈西默默地,把已經放下的脂又收回了袖子里。
對不起,主子的他看不懂。
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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