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姜寧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來的, 像是陷了自我保護機制，渾渾噩噩，腦子一片空白。

幸好鄭若楠出差在外不在家, 而姜帆一向枝大葉，見進家門的時候臉慘白，只以為冒了，迅速給沖了一杯冒藥。

姜寧沒多說, 抖著手灌了冒藥, 疲憊地踹掉鞋子, 躺上床, 用被子將自己裹起來。

“姐, 我就在外面，有事我。”姜帆了額頭, 到的卻不是滾燙, 而是一片徹骨的冰涼。

姜寧強撐著點了點頭。

姜帆沒能察覺到異樣, 一個大直男除了“多喝熱水”也不知該說什麼了，撓了撓頭, 退了出去。

門被關上。

房間陷無邊的黑暗和寂靜。

姜寧手腳冰涼，難地蜷起來，像只蝦米將自己一團。

閉上眼睛, 眼淚不控制地不斷從眼角淌下，鹽分令的眼尾火辣辣的疼，頭疼裂，倒真像經歷著一場重冒。

……

姜寧翻來覆去地做著噩夢。

一時是燕一謝沒能如所愿出國, 失去了重新站起來的機會，多年以后，當他得知是影響了他命運的那只蝴蝶翅膀, 他用最冰冷的眼神睨著，說寧愿這輩子從來沒遇見過。

一時又是燕一謝終于在四月一日那天和上輩子一樣乘坐那輛車離開，但在他離開的時候，沒控制住自己，沖過去攔了他，僅僅是攔下了一分鐘，最終便讓他落了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悲慘結局。

一時是他們本沒分手，海邊說的那些胡話才是一場噩夢，時間線還停留在表白的那一天。燕一謝躺在病床上，俊俏面容冷漠中著一不易察覺的歡喜。他握著的手，兩人靜靜對視，最后控制不住越來越沉重的眼皮，在他被窩里抱著他胳膊睡著了。

一時又是年不愿意分手，在春寒料峭的夜里，等了一整夜，上緩緩凝結了一層冰霜，他在樓下，隔著那麼遠的距離，抬著頭，用那樣絕的眼神看向。

這些破碎的夢顛三倒四，姜寧太突突地跳，四肢百骸一陣陣絞痛，卻被拖纏住，無法醒來。

……

當終于從不斷沉淪下陷的夢境中掙出來時，姜寧出了一冷汗。

整張床單都是的。

像是一尾擱淺的魚一般，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大口大口地氣。

已經凌晨了，姜寧看向窗戶，拉著的窗簾進來一微弱灰暗的亮。在極度混中居然倒也睡著了幾個小時。

姜寧撐著額頭坐起來，掉眼角干涸的淚痕，呆著墻壁，試圖捋清楚思路。

現在本沒有回頭路。

燕一謝從小到大，已經因為雙殘疾吃過那麼多苦。原本該是多麼天之驕子、意氣風發的一個年，卻從此不得不囿于椅，承無不在的別人的異樣目。家族放棄他，沒有人他。

他在一次又一次的摔倒中絕，他漆黑額發上滾落下來的汗水無人在意。

所有人看到他，第一眼看見的永遠不是他的家背景，也不是他英俊的外貌和卓越的天份，而是他殘疾的雙。

不應該是這樣。

姜寧心里發苦。

他應該擁有所有最好的東西，站上最頂峰的位置，變得耀目奪目，承接所有人艷羨的目，在曾經的海邊小鎮的那群人之間，為口耳相傳的傳奇。

——這是他上輩子的命運。

而自己不能把這些給毀了。

自己既然已經聯絡好了陳森，讓他準備好所有出國事宜，像上輩子那樣，讓燕一謝在固定的時間，以相同的形式離開，自己就不能后悔，不能功虧一簣。

不剩多時間了。

在這最后的一段時間里，自己要下定決心，不能再見燕一謝。

打起神來，姜寧。

姜寧對自己道。

可即便再怎麼說服自己要用理智克服，心中還是陣陣痛，且不知這種痛楚要何時才能結束。將腦袋埋進膝蓋，抱著膝蓋，又死寂地坐了會兒。

黑暗忽然令人到害怕，嚨干燥得像是快燒起來。

姜寧手腳發地爬下床，走到廚房，打開冰箱，取出一瓶冰凍的礦泉水。

靠在冰箱上，擰開礦泉水瓶，仰頭一口灌下。

快要窒息的覺終于稍稍緩解。

姜寧抱著礦泉水瓶往房間回走。

看了眼微微泄出灰暗天的窗簾，鬼使神差的，忽然走過去，拉開窗簾，然后朝樓下看了眼。

只這一眼，姜寧僵在原地，礦泉水砸在地上。

大腦一片空白。

原來不是做夢。

樓下果真停著一輛悉的車。

坐著椅的年戴著圍巾，上披了一層冰霜，漆黑的發仿佛凝固著。

和夢里不一樣，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他了一個小黑點，姜寧看不清他的面容，更加不清楚他的眼神，只覺得難以呼吸。

而就在這時，像是有所覺一般，燕一謝忽然抬起頭，朝窗口這邊看來。

姜寧手足無措，慌忙將窗簾拉上，靠著墻壁下去，坐在了冰涼的地上。

姜寧不敢再看，就這樣在地板上一直坐著，直到微從窗簾隙照進來。

這漫長的一夜過去。

天終于徹底亮了。

往日姜寧為了避開小區里上班的人的視線，不讓他們用異樣的眼神看著燕一謝，六點半便會下樓跳上燕一謝的車，偶爾慢了，最遲七點也會下樓，而今晨卻磨蹭著，直到八點也沒下去。

燕一謝不知道是不是明白了無聲的拒絕，當八點多，姜寧再度鼓起勇氣，去臺邊上，往下看時，那輛悉的黑車子終于消失在了原地。

姜寧不知道自己以這種狀態能否去上學。

向班主任請了一天假。

車。

手機震，終于稍稍打破凝結了一夜的冰霜。

燕一謝枯坐了一夜，面上沒有，他死死盯著響起來的手機，神莫測，不知道在想什麼。

管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以為兩人又吵架了，但是以前可從來沒吵這麼兇過，爺一聲不吭地在樓下等了一夜。

他遲疑地看了眼燕一謝，低聲道：“爺，手機……”

燕一謝像是一塊沒有表的雕塑，這時眼睫才輕輕了一下。

他像是等待被判死刑的病人，終于手接了起來。

“燕。”那邊道。

“說。”燕一謝沉聲道。

那邊躊躇了下，而后道：“查出來了，這幾天姜寧并沒有見任何人，陳森和您父親的確都沒再去找過，除此之外，母親和弟弟也沒有任何過威脅的跡象。和平日唯一不同的活軌跡，就是去了一趟醫院，但我們盤問了檢負責任，對方說姜寧母親的檢報告也沒有任何健康患……對了，姜寧在醫院還見到了一個人。”

燕一謝屏住呼吸：“繼續。”

“這人名歐博，大學老師，陪新婚妻子去孕檢，應該是姜寧母親的一個老朋友，沒有什麼特別的。姜寧遇見他，從醫院監控來看，就是普通寒暄了幾句。”

“……這樣查下來，的確是沒有任何人威脅過姜寧的……”

這人話音落下，只聽見那邊似是窒住，片刻后，嘟嘟聲傳來，燕把電話掛了。

燕一謝死死攥著手機，指骨用力泛青，像是要把手機給碎。

他的臉原本就難看，此時更加的慘白，整個人上有種瀕臨崩潰的破碎。

所以姜寧說的是真的……

不是因為威脅，也不是因為別的。

就只是……的喜歡很淺，這點喜歡不足以讓陪他走下去。

既然這樣，當初又何必給他希，又何必給他承諾。

先給他一救命的繩子，將他從深淵里拽出來，再松開手，看著他重重跌下去，很好玩嗎。

倘若不是曾那麼竭盡全力地想要攥住姜寧的手一同走下去，被給了希，燕一謝此時也不會那麼絕。

他覺得他像是一個十足的丑角，人家不過三分鐘熱度的開個玩笑，他卻以為會是一生一世，幻想著能給最好的生活，還在電話里反復央求再堅持一段時間。

也是，他可是雙殘廢啊。

這個世界上誰會真心實意地想要和他走下去。

這幾年像是大夢一場。姜寧已經給他足夠多，當他還是那個坐在別墅二樓椅上郁古怪的年時，他曾疑過，他那樣惡劣，姜寧為什麼哪怕被他渾的刺傷害到，卻還是愿意陪在他邊，現在看來，他是不是早已過度消耗了他的幸運，所以現在到了結束的時候。

燕一謝垂著頭，盯著自己殘廢的雙。

管家言又止。

他低啞出聲：“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當車終于只剩下年一個人時，他死死咬著牙，不讓自己流出任何脆弱和崩潰的跡象，可是眼眶還是控制不住地緩緩猩紅。

他像是重新墜回深淵一般，覺到徹骨的寒冷。

……

姜寧那一天沒去上學，第二天也沒去，第三天還是沒去。

關掉手機，請了三天的假。

每一天傍晚，黑的車就會出現在樓下，直到次日天亮才離開，姜寧明知如此——即便不知道，姜帆也將話帶給了，卻仍是一次都沒下過樓。

燕一謝不愿意接現實，仍在等。

姜寧不知道自尊心那麼強的年是怎樣在樓下等待一宿又一宿的，明明知道放棄他了，不要他了，他還是放下所有的鋒芒，固執地希會回心轉意。

有一天晚上忽然下起了大雨，姜寧聽著瓢潑的雨聲，徹夜難眠。

燕一謝日復一日地來樓下等人，姜帆當然也看出了端倪，給姜寧塞了一把傘，讓趕下去給人送去，但姜寧卻將房門反鎖，逃避地躲進了被窩。姜帆都開始搞不懂，明明姐姐是最喜歡燕哥的人，為什麼一旦心狠起來，會狠到這種程度。他都愧疚到不知所措，忙不迭拿著傘跑下樓，勸燕一謝還是先回去。

姜帆承諾道：“哥，你等下去也不是回事，我姐一旦想開了，我立馬和你說。”

但姜帆并沒想到，他沒等到幫助姜寧和燕一謝和好的機會。

第四天姜寧終于打起神去了學校，然而旁邊的座位卻空。

管家打來幾通電話，求姜寧去看一看燕一謝。

“你不能這樣，姜寧。”管家哽咽著說：“爺他……已經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很久了，他淋了雨，有點發燒，把我關在外面，不肯吃藥。他雖然語氣冷漠地說再也不想見到你，但我知道他還是想等你來的，你能不能來一趟，哪怕是騙他幾天，讓他把藥吃了……”

姜寧伏在桌面上，到那把匕首反復捅進自己的心臟，一聲不吭地聽著，可到底是沒有去。

當燕一謝終于康復，已經是一周后的事了。

兩人已有許久沒見過面，年再度來到學校，整個人都清減了許多年，白皙的皮更加蒼白得不正常，襯得那雙漆黑的眸子愈發的死氣沉沉，仿佛照不到里面。

姜寧照常讀書，寫作業，考試，但依然避開他。

那段時間姜寧不知道自己怎麼過來的。

時間過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校園里的迎春花接連綻放，開春了，天氣轉暖，而深冬一直掛在樹梢上的枯萎憔悴的樹葉卻紛紛被風吹得凋落。

天空仍然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到太多春的跡象，反而到都是一片毫無生機。

燕一謝年人的自尊心在姜寧一天一天的逃避中被踐踏，他的心也逐漸凋敝零落。

……

姜寧向班主任申請了調換座位，不再和他有任何接，在走廊遠遠看見，也掉頭就走。

班上最先發現兩人之間不對勁的是許鳴翊，許鳴翊想起那天他在海邊見到姜寧一邊哭一邊往回走，那天姜寧可能沒察覺，但他發現了，一直有輛黑的車子跟在后面，直到將姜寧送回家。

如今了許多，許鳴翊想姜寧或許想找人傾訴一番，他嘗試作為朋友找姜寧談一談。

但姜寧并不愿意和他多談。

和燕一謝之間的事，每一點每一滴對而言，都像是珍藏在盒子里的寶貝，連拿出來反復拭都小心翼翼，更別說和別人提及。

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

枯萎的樹木長出新的葉子，黃的落葉被清潔工掃進垃圾堆扔掉。學校里不再只是灰，而多了樹木花朵的。

可對于有的人而言，真正的春天始終沒來臨。

四月一日那一天，姜寧如愿以償，在人群里，目送了燕一謝的離開。

那一天，燕一謝襯筆，面龐英俊雪白，神冷漠，坐上車時，燕柏昂打來電話。

“歡迎重回家族，兒子，希合作愉快。”

燕柏昂語氣愉悅，然而年攥著手機，神卻稱得上鷙冰冷：“你最好不要后悔你的歡迎。”

車子和姜寧肩而過。

年低垂著漆黑羽的眼睫，雖然竭力不想讓自己再去看姜寧，但仍是不控制地抬起頭，冰冷的視線一直死死釘在了姜寧上。

人群中，兩人四目相對。

黑的帕加尼不經意過了校門口的迎春花。

那一天，姜寧到底是沒有追過來。到底是放開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