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就是先熬死了先生,又熬死了你齊靜春?”
“咦?怎麼說著說著,覺自己像只烏了?”
崔瀺最後嘆了口氣,“的運氣真是一向很好啊,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一頭撞進來,我只能盡力從這盤殘局裡摟回幾顆棋子是幾顆了,省得被全盤收走,真是氣死我了!”
之後有衙署雜役遠遠走過,就聽到一個相貌清秀的年在那裡大聲唸叨,“我不生氣,犯不著……我不生氣,犯不著……他孃的,犯不著個屁!氣死老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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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匠鋪子,三張嶄新竹椅擺在屋檐下,翠綠滴,可親。
青已經起憤懣離去,只留下一個臉如常的阮師,和一個笑容不變的尤婦人。
遠溪畔,站著捧劍子,大袖老人和魁梧男人。
坐在小竹椅的婦人,從馬尾辮的背影收回視線,方纔使用了一個小法子,故意激怒,讓其離場,婦人這纔開門見山問道:“阮師與齊先生有所約定?所以那陳平安邊,纔有李家的武人跟隨?”
阮邛直截了當道:“沒有。”
婦人又問:“那就是阮師因爲那三座山的緣故,答應庇護陳平安?”
阮邛點頭,“對,我答應過他,保證他們離開大驪之前,都沒有大的意外。”
婦人擡頭看著即將大雨的沉天,說道:“阮師,我讓人再買下神秀山周邊的四座山頭,贈送給你,就當是大驪的見面禮,如何?”
阮邛冷笑道:“你還需要花錢買?那一袋袋金銅錢,不過是大驪皇帝左手出右手進的事,何必多此一舉?”
婦人搖頭笑道:“規矩就是規矩,並非我是一個喜歡守規矩的人,而是眼前阮師的規矩,或是京城皇帝陛下的規矩,都要比我的份大,所以不得不遵守。我雖然算不得什麼好人,但從來量力而行。”
阮邛對此不置可否,問道:“你爲何要執意殺那個年?而且是不惜花費這麼大的代價,一定要這麼急著殺他?以至於等到他離開大驪邊境再下手,也不行?”
婦人語氣不重,眼神卻尤爲堅定:“他必須死。他死了,就算真有那禿驢所謂的佛家因果,當初殺他爹那件事,以及靠他幫助我家睦兒爭取更多機緣一事,全部會止步於我……”
阮邛淡然道:“是因爲你有某些見不得的旁門神通,能夠斬斷因果吧?”
婦人微笑,不否認,不承認。
阮邛搖頭道:“可這不是你這麼急匆匆殺人的理由。”
“我家睦兒馬上就要進大驪京城,到時候會有一場大機緣降臨,爲了避免橫生枝節,我必須儘早斬草除。”
婦人見對面男人一臉不爲所的冷漠,只好泄天機,選擇與這位兵家聖人坦誠相見,詳細解釋道:“睦兒的心結,若是放在一般修士上,倒也無妨,大道漫長,哪怕他在破開中五境之前,無法自己將其摒除,大驪一樣有的是手段,以外力強行祛除,大不了就是留下一個大小不可預測的天魔心窩,躋上五境的時候,會變得極爲兇險。可是如今京城那份機緣不等人,就容不得毫馬虎了。加上崔瀺那個廢,號稱算無策的崔大國師,竟然輸了,顯然到最後,也不曾功壞了那年的澄澈心境,沒辦法,我只好退而求其次,用陳平安的那顆頭顱,強行擰轉睦兒的心境。”
婦人說到這裡的時候,無奈道:“不是沒想過蒙騙睦兒,說那陳平安在崔瀺的大考當中,了俗不可耐的市井小民,甚至我可以將所有細節編排得天無,一一呈現給他。但是我擔不起這份風險,一旦將來睦兒知曉真相,他如今天資太好,一旦獲得那份機緣,反而了莫大患,極有可能一瞬間就會道心崩碎。”
此時,天將大雨。
雨幕如鐵。
阮邛不理會外邊的大雨滂沱,問道:“什麼心結,如此麻煩?”
“那個姓姚的老不死,了我一把,告訴了那年真相,他的爹孃本不可能因爲他是五月初五出生,就會被氣所傷,所以無法投胎做人。於是那個違揹他娘誓言的年傻眼了,發瘋一般從龍窯狂奔回小鎮,之後那個悲憤絕想殺人的年,阮師,你知道他做了什麼嗎?他既沒有去找睦兒,也沒有回家,竟然在泥瓶巷外一直等著,等到一個睦兒單獨出門遊的機會,才堵住他,追上他,最後在泥瓶巷將我家睦兒按在牆壁上,差點掐死他,當然,他最後沒有殺人,而且就算他真想殺,死的也只會是他,可恨那些藏在暗的死士諜子,死守著陛下的規矩,只要睦兒不死,就絕對不可以手,廢,全是罪該萬死的廢。”
婦人儘量用雲淡風輕的語氣說出這個後,破天荒有些疲憊和無奈,“世間竟有這種心思古怪的賤種?他的這個舉,反而了我家睦兒最大的心結,近乎死結。他這麼多年甚至很多次從夢中驚醒,因爲睦兒一直想不明白,‘你陳平安,爲什麼不殺了我,爲什麼還要挑一個稚圭不在場的時候?換是我宋集薪,我會把你陳平安大卸八塊還不解恨,當著你至親至近的人面,才最好。’歸到底,也算是我作繭自縛了。”
大雨如黃豆一般砸在大地,如當年兩個同齡孩子的淚水。
一個癱坐在地上,雙手捂住脖子,嚇得大哭。
一個腳穿草鞋的貧苦孩子,走向泥瓶巷巷口,用手臂擋住臉頰。
就像一面鏡子,越是明無瑕,越可以映照出照鏡之人的瑕疵。
長久的沉默之後,婦人收回思緒,猶豫了一下,問道:“那座廊橋的手筆,阮師應該有所猜測吧?”
阮邛滿臉厭惡,“早知如此,我不會來這裡。”
婦人挑了一下眉頭,沉聲道:“所以最後睦兒離開小鎮之前,必須要去那邊上香,因爲他能夠有今天的一切,都是因爲大驪皇室死了一個又一個的金枝玉葉和皇親國戚!那塊廊橋匾額上的風生水起這四個字,有多筆畫,就死了多人,是這些人用命換來他的就!”
阮師臉沉,似乎沒有想要說話的念頭了。
婦人緩緩站起,意氣風發,低頭凝視著阮邛,嗓音低沉,蠱人心,緩緩道:“阮師,要是覺得四座山頭,仍然配不上你給那年的一句承諾,無妨,阮師只管開價,只要你肯開口,都好商量。比如說大驪這邊,我回去京城後,可以說服皇帝陛下,爲你兒將來證道之際,大開方便之門。雖然不曉得是什麼,但我可以替陛下答應阮師,大驪朝廷屆時一定傾力相助!我本人之外,國師崔瀺,甚至是宋長鏡,都可以爲你家阮秀的證道契機,助一臂之力!”
阮邛答非所問,“我只要答應下來,就會與你們大驪宋氏掛鉤,這也是你的謀劃之一吧?”
婦人似乎本不屑說謊,或者說也不敢把一位聖人當傻瓜,“當然,要不然咱們那位勤儉持家的皇帝陛下,豈會由得我胡來?他雖不反婦人干政,甚至直截了當告訴我,管不住邊一個子,如何管得了一座江山,我真要禍國殃民了,也是他無能。”
“可有些事,他一開始就說得很清楚,不許我擅作主張,爲此我是付出過很大代價的。”
“我這個人,有個最大的優點,就是記打。”
阮邛終於不再掩飾自己的鄙夷,斜眼婦人,語氣淡然道:“以後你不要進龍泉縣方圓千里以,只要被發現,就不要怪我出手打人。”
婦人盯著阮邛的臉龐,嘆息一聲,“罷了罷了。大不了就等到大驪邊境再說。今日叨擾,阮師勿怪,就算阮師看不慣我這種婦人,也別因此對我們陛下印象不佳。”
阮邛在走下臺階的時候,說道:“那條竹椅是陳平安親手做的。”
婦人愣了愣,故意曲解阮邛真正想說的言下之意,嫵笑道:“怎麼,阮師是想說那個陳平安的年,間接過了我的屁?”
婦人大笑離去,徑直走雨幕之中,任由大雨淋溼全。
態婀娜,曲線畢。
阮邛並不看,面無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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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場大雨。
已是年的陳平安走到山頂,看到背面山坡,站著一個緩緩將竹刀歸鞘的斗笠男人,轉頭燦爛笑道:“來這裡之前,遇到過一位比你有趣太多的俠,經常聽他念叨一句詩,真是好,你不妨也聽聽看,野夫怒見不平事,磨損中萬古刀。”
自稱是劍客的阿良,緩緩走向年,手指了指年頭頂,“不過我可不是什麼俠客,只是單純覺得這句詩,很適合這種天氣殺人後,拿出來念一念。我來這裡找你的真正理由,一是順路收集養劍葫,二是你頭上的那簪子。後者比前者重要一百倍吧。”
竹刀已經歸鞘的男人後山坡上,躺著兩神態安詳的。
皆是大驪第一等修爲的武夫和修士。
陳平安問道:“你到底是誰?”
男人緩緩而行,手心抵住刀柄,在陳平安前停下腳步,擡了擡斗笠,微笑道:“我阿良,善良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