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小姑娘心目中，進山下水、燒炭採藥、釣魚捕蛇，好像無所不能的陳平安，其實形象極其高大。這些，只跟石春嘉說過。

小姑娘這個時候看到陳平安先是找了一臨岸地方，好像游魚多聚集躲藏在這邊大青石之下，然後他開始在稍微上游的地方建造一堵“堤壩”，差不多跟李寶瓶個子那麼長，全部用溪水裡附近的大小石頭堆砌而，依然會有流水穿過石子隙往下流淌，陳平安不急於用碎石和沙子堵住隙，而是又搭建出一橫一豎兩條堤壩，最終就像是造出一座小池塘。

李寶瓶來到池塘附近的岸上蹲著，瞪大眼睛，看著陳平安開始補，作飛快，充滿。李寶瓶同時也發現陳平安低頭做事的時候，臉平靜，神專注，心神沉浸其中，心無旁騖。

就像小姑娘在鄉塾求學，第一次看到齊先生提筆寫字，心頭就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舒服覺。

隨著上方那條堤壩近乎嚴無，無水進，側面堤壩也是一樣，下游的那道堤壩僅是用來防止游魚逃竄，所以並沒有用上一捧捧溪水沙子來遮掩門戶，所以這座“養魚的池塘”的水位漸漸下降。

李寶瓶那張小臉蛋洋溢著幸福神采，雙手握拳頭，碎碎念念，比坐在石頭休息一會兒的陳平安還要張。

陳平安開始走池塘，用雙手往外勺水。

李寶瓶嘖嘖道：“陳平安，你這涸澤而漁，哦不對，這是貶義詞，應該是釜底薪！”

陳平安笑著隨口問道：“以前總見你在溪邊待著釣魚，最大釣過多長的魚？”

李寶瓶嘆了口氣，“魚兒太聰明瞭，我就只能用一狗尾草把螃蟹從窩裡騙出來，釣魚好難的。”

陳平安忍俊不道：“魚竿是不是你自己做的？”

李寶瓶使勁點頭道：“對啊，我家後院角落有一片紫竹林，據說是我爺爺的爺爺種下的，我爹他們嚴防死守得很，我一開口說要做魚竿就被拒絕了，我好不容易纔剪了一，用剪刀一點一點磨，累死我了。”

池塘的水越來越渾濁，已經有魚開始逃竄，濺出水花，陳平安對此習以爲常，擡頭笑道：“那竹子本來就不算太細，你還去頭去尾了？”

李寶瓶茫然道：“對啊。我怕魚竿太細，釣起來的魚太大的話，一下子斷了怎麼辦。再去紫竹林找魚竿，就算我爹不打我，我自己也不想再拿剪刀對付那些竹子了。”

陳平安無奈道：“哪有用竹子釣魚的人？咱們這條溪裡的魚其實都不大，魚竿一，你就本覺不到它到底是上鉤了，還是在蹭魚餌，它們前幾次下，是肯定不會咬住魚鉤的，魚可不笨，你要是太早甩起魚竿，肯定釣不到的。釣魚要做好細適中的魚竿，還分季節時候和晴雨天氣，你還得找魚窩和養魚窩，魚鉤和魚餌都有講究。”

紅棉襖小姑娘聽天書一般，張大。有些難爲，其實還有一件事沒有跟陳平安說，掛在竹子上那魚線尾端的那個魚鉤，是用家裡的繡花針掰彎扭曲而的，可能是稍稍大了點，那些魚想吞下魚鉤都很困難。

李寶瓶在心裡告訴自己，沒事沒事，年無知，有可原的。

陳平安看到小姑娘有些悶悶不樂，只好安道：“但是這麼多年，你竟然一條魚都沒釣上來，我覺得更厲害。”

李寶瓶眼睛一亮，小姑娘好像打開了多年心結，一下子神抖擻起來。

好奇問道：“爲什麼要抓魚，我們還有那麼多吃的。”

陳平安解釋道：“你想啊，有個說法坐吃山空，山都能吃空，何況是我們兩個小揹簍。所以要省著點，以後路長著呢。”

李寶瓶深以爲然，躍躍試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像這種事，還有砍竹子做魚竿和釣魚撈魚，你以後都可以教我。”

“接著。”陳平安輕輕鬆鬆抓住一條青紅相間的石板魚，笑著輕輕拋給小姑娘，看著手忙腳的李寶瓶，說道：“你年紀太小，做力所能及的事就可以了，不用什麼都跟我比。我本來就是照顧你去山崖書院求學的。”

小姑娘好不容易纔雙手抓住那條魚，義正言辭道：“錯了錯了，齊先生說過我們要讀萬卷書，也要行萬里路。我揹簍裡只有五本書，所以剩下的需要去書院藏書樓，但是行萬里路，也是讀書人必須要做的事。負笈遊學，就是說揹著書箱，一邊遊歷大好河山，一邊砥礪道德學問，兩者不可缺一，要不然就是瘸子走路。”

“你邊有很多狗尾草，穿過魚鰓就能串在一起了，怕斷掉的話，可以兩三狗尾草合在一起。”

陳平安一邊教如何置戰利品，一邊問道：“負笈遊學，是說揹著書箱嗎？那是不是龍尾郡陳松風揹著的那種？竹子編的，是很好看。以後路過竹林的話，我可以給你做一個，剛好也要做一魚竿，靠水吃水，再往下走，水就深了，不能用今天這種法子抓魚。”

小姑娘蹲在岸邊，將那條被拋上岸的石板魚一一串起來，聽到這些話後，整個人高興得蹦起來，“真的？！”

陳平安笑道：“我騙你做什麼？唉，小心小心，別跳了，小心連人帶魚一起掉小溪裡。魚跑不掉，人著涼了咋辦。”

紅棉襖小姑娘蹲下，笑臉燦爛道：“開心開心，我終於要有自己的小書箱了！”

陳平安蹲在幾乎乾涸見底的溪水裡，頭著石頭，手到石板底下去撈魚，“這種魚曬乾了，就能生吃的，你要是嫌髒，我就把臟去掉，我自己以前是不需要的。”

李寶瓶一番天人戰後，怯生生道：“不然還是去掉臟吧？”

陳平安又掏出一條石板魚，輕輕丟到岸上的草叢裡，“都隨你，等下我來做就行了。”

手裡提著三串魚的李寶瓶趕說道：“我來我來。”

陳平安點點頭，繼續在石底下魚。

片刻之後，撲通一聲，不遠的小姑娘站在溪水裡，嚎啕大哭。

陳平安趕起，快步跑過去，張問道：“怎麼了？”

小姑娘哭得那一個撕心裂肺，“有條魚，我剛從狗尾草上拿下來，看著快死了，沒想到一放在水裡，它尾一搖，嗖一下就跑掉了！我抓都抓不到……”

陳平安笑得不行，先彎腰幫捲起已經溼的管，把輕輕抱到岸上，讓自己掉鞋子，說這些魚給他來對付。

小姑娘乖乖著鞋子，可哭得還是很傷心，總覺得自己做了件很對不起他的事。

只覺天都要塌下來了。

陳平安在一旁作嫺地給魚開膛破肚，掉臟，很辛苦地忍住笑，想著還是不要在小姑娘傷口上撒鹽比較好。

陳平安最後轉頭向小姑娘，輕輕提起那三串理乾淨的魚。

大收。

小姑娘破涕爲笑，滿臉淚痕地笑呵呵道：“跑了一條，還有這麼多啊。”

陳平安走到邊坐下，把三串魚遞給，了腦袋，“對啊，所以以後再到這種事，不用這麼傷心。”

小姑娘把三串魚高高提起，放在自己眼前，開心道：“好的！”

陳平安聲道：“以後給你編幾雙合腳的草鞋，保證不磨腳。”

小姑娘兩眼放，“可以嗎？”

陳平安低頭幫擰了擰管的水，“很簡單的。”

小姑娘嘆了口氣，“你什麼都懂，我什麼都不懂。”

陳平安笑道：“以後你可以教我讀書寫字，我現在認識的字不多，大概五百個左右。”

李寶瓶一聽到這個，立即小啄米點頭道：“一言爲定！”

兩人肩並肩坐著，看著緩緩流淌的溪水，李寶瓶隨口問道：“你知道這條小溪什麼嗎？”

“龍鬚溪。”

“你怎麼知道這條小溪龍鬚溪？”

“我上次進山的時候，帶了兩幅地圖，阮師傅說是我們龍泉縣的形勢圖，圖上標註爲龍鬚溪，不過從東南流向折爲正南方向後，圖上的紅線逐漸變，然後就改名爲鐵符河了。”

“這樣啊，那我告訴你哦，我們大驪朝廷有六部，其中禮部又有天地人三，其中地就負責繪製這些地圖，不過也會有欽天監的地師幫忙領路，一起行走山川江河，等於是把一個王朝的疆土，一千里一萬里，一步一步用腳丈量出來，然後一寸一尺畫在圖紙上，陳平安，你說那些地和地師厲害不厲害？”

“怎麼，你長大後要當禮部的地，或者是欽天監的地師？”

“陳平安，你不知道嗎？人是不可以當的啊。而且不是我們大驪這樣，好像全天下都這樣的。像我和石春嘉這樣，讀書倒是可以，但是也沒聽說有子爲教書先生，或是被人稱爲夫子。”

“這樣啊。”

“對了，陳平安，你說你頭上那玉簪子，是齊先生的先生送給齊先生的，然後齊先生送給你的。”

“對啊。”

“陳平安，那麼從今天起，我就喊你小師叔好了！”

“爲啥？”

“你當了我的小師叔以後，如果哪天我惹你不高興了，你打算丟下我不管的話，肯定就會捫心自問——我陳平安可是李寶瓶無比敬的小師叔，當然是要跟這麼好的小姑娘患難與共啊。”

“能不能不當什麼小師叔？放心，我一樣不會丟下你的。”

“不行！”

“那我不給你做小竹箱和草鞋了。”

“沒事，我纔不怕。我就要喊你小師叔！”

“嗯？”

“世上哪有不給我做小竹箱和草鞋的小師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