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爺息怒啊!”張鯨拼命掙扎,把頭都磕出了,哭天搶地道:“奴婢忠肝義膽,絕不會哄騙皇爺的!其實很多道聽途說,孤證不立的報,奴婢都沒有往上寫啊……”
好麼,這還不是完整版。
“不用拖出去了!”萬曆冷冷道。
張公公還沒鬆口氣,卻聽皇帝咬牙切齒道:“就在朕眼前打!這樣才解恨!”
好麼,聽響都不解恨了。
侍便取來塊氈子,墊在張鯨下,按住他的手腳,又用溼麻布塞住他的。
麻布裡浸了麻藥。萬曆整天杖責宮人,都不知打死多太監宮了。聽聲就知道這板子下了幾分力。所以侍們是不敢放水的,只能用這種方式,來減輕下廠公的痛苦。
然後掉他的棉,出兩片傷痕累累的腚來。
兩個強力壯的侍,這才掄起削槌狀的慄木杖,開始五十、八十的掄起大錘……呃,打起板子。
沒挨幾下,張鯨就嗚嗚悶著扭了麻花,腚上全是印子。
萬曆背手立在陛上,目不轉睛的親自監刑,一直打了幾十下,張鯨的腚上開了花。他才擡下手,啪啪聲戛然而止。
“現在該說實話了吧?”萬曆冷冷問道。
“皇爺打死奴婢,奴婢呈上的也是實話……”張鯨勉強擡起眼皮,有氣無力道:“東廠整整兩年佈局,安無數暗樁到海外。然後派番子兩人一組去收消息,就是怕他們回來糊弄。起先奴婢也是不信的,可回來了十幾組番子,全都衆口一詞,一個個失魂落魄嚇掉了魂兒。皇爺可以傳喚他們來對質,就知道奴婢並無誇大之詞了……”
說完,他便聰明的暈了過去。
侍看著萬曆,意思是還打不打了?
萬曆煩躁的擺擺手,侍們如蒙大赦,趕忙七手八腳擡起氈子,小心將史上最慘的廠公弄下去。
張宏便無聲跪下,撿拾滿地的紙張。
“你信嗎?”便聽萬曆幽幽問道。
“老奴乍一聽,確實匪夷所思。”張宏低著頭,一邊收拾一邊小心翼翼道:“想必那些番子爲了表功,多有誇大其詞之。不過……”
說著他微微擡頭,看向萬曆的臉。
“鋪墊完了,‘不過’纔是重點。”皇帝哂笑一聲,一屁坐在臺階上,目渙散的看著層層帷幔外,被擡出去的張鯨。
“怎麼,心疼乾兒子了?”
“老奴不敢,只是愚以爲外邊人固然言之過甚,但是空來風,非是無因。老奴老家有句話,小心不怕多。”張宏匍匐在萬曆腳下,重重叩首道:
“所以老奴斗膽以爲,防患未然總是不會錯的,皇爺。”
萬曆哼一聲,卻沒發作。道理很簡單,就算東廠真誇大其詞,但哪怕所報有一是真的。他的江山都要有易主的危險了。
“如此相柳、燭龍般的龐然巨,斷不是朝夕間生的吧?那爲什麼之前就沒人跟朕說呢?”
“之前都知道江南集團很強,富可敵國,而且四海之上都是他們的船隊。”張宏苦笑道:“只是他們一直很狡猾,收於而發於外,誰也沒想到他們會強到這種地步。之前又有兩任首輔做靠山,沒有確鑿證據前,誰敢貿然指控他們?”
“設立東廠不就是爲了防微杜漸的嗎?他們是幹什麼吃的,怎麼到現在纔來報?”其實萬曆這就不講理了。他又不是不知道萬曆十五年東廠衚衕那場大火,張鯨調查江南集團他也是知道的。
但皇帝要甩鍋,張宏怎麼能點破呢?只好都推到已冢中枯骨的馮保上,說之前東廠都是馮保把持,他給趙昊打掩護,宮裡當然兩眼一抹黑了。等張鯨接手東廠,不是在百廢待興之時,便著手全力調查江南集團了嗎?
張宏說話慢慢悠悠,卻句句在理,十分有說服力,不愧爲‘相’。
萬曆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沮喪的捂住臉,忽然哽咽道:“朕還是不願相信……”
其實是不敢相信。所以說徐閣老的心學,纔是王道啊!
張宏不敢再吭聲了,伴君如伴虎,分寸把握不好,難免步張鯨後塵。
“你說,那麼多的臣子,一個個不要命的爭國本,口口聲聲的忠君國,怎麼就不提醒朕呢?”
張宏心說,于謙張居正之後,很難要求文忠君了。至於爭國本,爭的是誰說了算,爭的是將來別萬曆之後又一個萬曆……
自然這些話,他更不敢說了。
“還有那些個武將,他們真的都被趙昊收買了嗎?”萬曆這下終於想起來,自己不只有眼前的茍且,還有遠方的邊帥了。
“這個老奴可真不知道。”張宏搖頭嘆氣。
“難道朕真了孤家寡人麼?”萬曆神瘮人的咯咯一笑,直勾勾看著張宏道:“不會你也不可靠了吧?”
“皇爺啊,可不能髒水孩子一起倒啊!”張宏愣一下,忙俯磕頭,哭道:“我們這些無之人的在皇爺上,離了皇爺便狗都不如。皇爺是絕對不用懷疑奴婢們的忠心啊!”
萬曆盯著張宏那張滿是淚水的老臉,半晌方仰頭一嘆道:“是啊,也就你們這些家奴,跟朕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是,奴婢們是皇爺的家奴,所以生死都在皇爺一念間。”張宏使勁點頭道:“當然也有那心不正者,比如正德朝的劉瑾,可任他如何囂張,皇上一個條子就能把他凌遲了。而且老奴斗膽說一句,劉瑾也是忠於武宗皇帝的。”
老太監說著把心一橫道:“要是劉瑾在,武宗就不會落水了!”
“住口!”萬曆剛要出言呵斥,這種事也是你個死太監可以妄言的嗎?
但轉念一想,這都刀架脖子上了,還有什麼好顧忌的。便悽然一笑道:“給朕開瓶汽水。”
張宏便趕打開個木匣子,從厚厚的錦被中出一瓶冰鎮的快樂水,啵得一聲拔掉木塞,給皇帝倒在玻璃杯裡。
“你繼續說下去。”萬曆喝一口快樂水,刺激下味蕾和神道。
“那老奴就冒死進言了——之所以造今日之局面,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先帝太親近文臣,什麼都聽那高拱的。結果被那幫文臣哄著,撤回了在各地的鎮守太監、監軍太監,就連三大營的坐營太監也取消了!把我們這些天子家臣,統統攆回宮裡,防賊一樣防著我們,一旦離京就被參奏!我們怎麼給皇上看家啊?!”
張宏爲太監頭子,不管什麼時候,總是要替三萬太監謀福利的。他最瞧不上馮保那種,爲了虛名討好外臣,毫不給廷爭前途的做派。
不得不說,他這個時機把握的太準了。正好是萬曆皇帝別無選擇,只能將希寄託在他們上的時候。
果然,萬曆對他的話深以爲然道:“都撤回來確實太失策了。”
他自然知道,宣宗宣德皇帝,爲了制衡文集團,纔打破了‘宦不得讀書識字’的祖制,設立書堂,教習宦讀書識字,還將批紅權授予司禮監,栽培他們爲皇帝的羽翼爪牙,好制衡以閣爲首的文集團。
此外,宣德皇帝沿襲了祖爺委派宦擔綱出使、專征、監軍、分鎮、報等重要任務,還在九邊十三省、鈔關市舶司等重要地方,都設有鎮守、監軍太監坐鎮,代表皇帝監視文臣武將的一舉一。
要是這些鎮守、監軍太監都在,他又怎麼會因爲一個馮保吃裡外,就對江南集團的膨脹毫無察覺呢?
那樣馮保也不敢矇蔽天聽!
“唉,真是坑爹啊!”萬曆恨得又灌一口快樂水,想到這也是江南集團出產,便狠狠丟向了暖籠,杯子喀嚓摔個碎,汽水刺啦刺啦變了焦糖。
“幸好,朕前些年還力排衆議,恢復了,現在有三千淨軍宿衛左右,不然睡覺都不安生了!”萬曆又到慶幸,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不只有淨軍,三萬名侍都會誓死保衛皇爺的!”張宏忙沉聲道。
“嗯。現在當務之急,是必須趕恢復鎮守和監軍太監,看住那些文武員,不讓他們跟江南集團勾三搭四!”萬曆說著一咬牙道:“不,要把軍政大權抓過來,這樣朕纔好把他們通通收拾掉!”
“皇爺聖明,這是治本的法子。”張宏點點頭道:“只是趙昊和江南集團還不知道,我們已經知道了他們的真實況,以爲皇爺還矇在鼓裡呢。這時候打草驚蛇的話,會不會讓他們提前狗急跳牆?”
“嗯,你說的有道理。”萬曆微微頷首,尋思片刻,一拍大道:“有了,戶部不是不總哭窮嗎?那朕派監到各地核查稅務、督查礦場,看看到底爲什麼商稅礦稅總是收不上來幾個,這合合理吧?!”
“以礦監稅使之名,行鎮守監軍之實麼?”張宏眼前一亮,大讚道:“皇爺真是聖睿絕頂啊,果然什麼事都難不倒皇爺!”
“哈哈哈,那當然了!”萬曆覺得自己彷彿又行了,得意道:“而且最關鍵的是,朕派中充當礦監稅使,無需經過外廷,他們只能幹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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