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承思就這麼留了下來。
雨勢越來越大,又起了風,寒氣愈重。
云喬倚在窗邊的小幾旁,看著院中的秋,見著裴承思后的驚愕與無措褪去,更多的是茫然。
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什麼的好法子。
天徹底暗下去,云喬并沒彈,直到小禾送了盞燭火過來,一片漆黑的室之中才添了點亮。
小禾了,既沒法再像從前那般稔地“云姐”,也知道不喜歡皇后這個份,猶豫片刻后小聲道:“飯菜已經燒好了,您多還是吃點吧。”
云喬瞥了眼小禾單薄的形,目隨后落在臉上,輕而易舉地看出了愧疚的緒。
細論起來,小禾其實并不算是心機深沉的人。
只是對此毫無防備,如今回頭細想,其實有跡可循。
云喬不聲地琢磨著,輕輕應了聲。
再怎麼不高興,云喬也不會再跟自己的過不去,畢竟若真得手腳無力,反而耽誤事。
當初從行宮逃出來時,云喬并沒想過,自己竟還有與裴承思同桌用飯的時候。但很快就調整好了緒,一言不發地填飽肚子,隨即撂筷子回了室。
這一夜并沒睡好,輾轉反側,直到天際泛起魚肚白,這才勉強合眼歇了會兒。
裴承思并沒去侍衛收拾好的臥房,而是在外間將就了一晚。
隔著一道門,他能聽見云喬翻來覆去的聲響,也能過雨聲,辨別出逐漸綿長的呼吸。
他素來睡不安穩,尤其是在減安神香的用量后,備折磨。如今了卻心頭一樁大事,知曉云喬就在里間,倒是比在宮中時的境況要好些。
秋雨淅淅瀝瀝整夜,等到了清早方才漸漸停住,天仍舊沉沉的。云喬被迫隨著裴承思出門,往渡口去。
再次途徑那株老樹時,裴承思停住腳步,抬眼看向樹上那些隨風飄的紅繩。
他難得生出好奇心,問道:“這些系著的紅繩,是何意?”
見云喬不理睬,裴承思又看向隨侍的小禾。
小禾如實道:“是這邊的習俗。說是將紅繩系到這老樹上,就能如愿以償。”
裴承思從前并不信這些,這回卻莫名來了興致,吩咐侍衛去尋紅繩。
云喬認出自己的那。昨日才系過紅繩,轉眼就被裴承思找上門來,實在算不上靈驗。
但并不介意在此多耗些時間,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裴承思并沒要侍衛代勞,親自手去系。
云喬不著痕跡地四下張,忽而覺著頭上一沉。
回過頭,見著近在咫尺的裴承思,立時像是驚的兔子,接連退了好幾步。
抬手了下,發現鬢發上多了一細枝桂花,應當是裴承思方才簪上的。
“很好看,”裴承思定定地看著,沉聲道,“就先別摘下來了。”
云喬沾了滿手的桂花香,沒同裴承思在這小事上較勁。
裴承思在來之前,就已經將一切安排妥當。云喬上船之后,見著等候已久的青黛,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青黛雖已經猜到,但真等見著云喬,還是立時紅了眼圈:“您還在人世,真是太好了。”
云喬心中暗自嘆了口氣,出個無奈的笑。
雖說是見了故人,但一想到從前在宮中的日子,實在是高興不起來。
船上無事可做,云喬百無聊賴,從青黛那里得知自己離京后,宮中發生的種種。
對趙虞兩家沒什麼興趣,還記掛著的,也就是懷玉了。
當初懷玉幫出逃,云喬并不放心他留下,可他卻并不肯走,只說自己早就備好了后路,不必擔憂。
可據青黛所說,懷玉曾被下獄審訊,雖僥幸留了命在,但留下的傷將養了好一陣子。
懷玉回清和宮后始終默默無聞,很與人往來。
再后來,也不知究竟用了什麼手段,竟悄無聲息地離了宮,再沒回來過。
傅余曾在信上提過懷玉。云喬還當他早就離宮,直到這時忽而意識到,懷玉熬過審訊,替將事瞞得嚴嚴實實,直到裴承思察覺才離宮,還將消息傳了過來。
“他……”云喬言又止。
的確幫過懷玉,替他報了家仇。
可那于而言并不算什麼難事,懷玉卻數倍還了這恩,倒無所適從起來。
“除夕夜時,奴婢曾隨著懷玉一道看煙火。”青黛頓了頓,去自己的私事,只轉述道,“他說自家破人亡宮后,吃了太多苦,唯有在您這里得到些許甜……”
云喬天生好,待人溫和,大都是能幫則幫,待他也算不上多特殊。他甚至是因著那張與裴承思相仿的臉,才在最初得了眷顧。
懷玉看得明明白白。
但于他而言,這點好已經足夠念念不忘,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船離京城越來越近,云喬卻始終沒想出合適的法子。
倚在欄桿旁,看著那仿佛深不見底的江水出神,只聽后傳來悉的聲音:“在想什麼?”
云喬理了理被風吹的長發,頭也不回道:“在想,若是就這麼跳下去會怎樣?”
這話聽起來荒誕,云喬卻說得格外認真。
裴承思替披斗篷的手一頓,隨之看了過去,低聲道:“阿喬,別做傻事。”
云喬挑了挑眉,未置可否。
“清和宮的人都好好留著,傅余只是調往西境,至于徐芊芊與元瑛,我更是從沒過……”裴承思將在乎的人一一數過,溫聲笑道,“你知道為何嗎?”
云喬聽出威脅的意思,抬眼看向他,險些失態。
“因為你在意他們。若我真了他們,你怕是要更恨我了。”
“我曾做過不可挽回的事,惹你難過許久。若非必要,并不愿這樣的事再發生。”
“所以阿喬,你千萬別我。”
裴承思不躲不避地看著,神既溫又殘忍。
有前車之鑒在,他這回將丑話說在了前頭,若云喬敢離開,他就敢對這些人手。
云喬扶著欄桿的手逐漸收,對著這樣的裴承思,幾乎不過氣。
到這種時候,比得往往是誰更心狠。
而當下,還狠不過裴承思。
“你將我到這般地步,還放心留我在邊……”云喬咬了咬牙,“就當真這麼信我?”
當年京,裴承思的世過明路后,想要他命的人不。尤其是那位原本有希襲承帝位的宗室,更是狗急跳墻,下毒、刺殺,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上了。
縱然他百般防備,還是著了道,險些喪命。
裴承思稱得上是草木皆兵,后來力排眾議立云喬為皇后,也因為偌大京城只信得過,想要個不必提防的枕邊人。
那時的他絕不會想到,有朝一日,會從云喬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裴承思心中涌起悉的鈍痛,但并沒表出來,只笑道:“阿喬,真正想要我命的人,是不會像你這樣嚷出來的。”
云喬的確是虛張聲勢。
從沒手殺過人,這念頭最初浮現在心中時,駭得整個人都抖起來。
“若真有那麼一天……我也認了。”裴承思替系好披風,若有所思道,“不過我還是希,那一日來得越晚越好。”
云喬冷著臉,毫不留地拍開了他的手,徑自回了房中。
不出意外的話,明日就要到京城附近的渡口。
裴承思已經安排好接應的人,一下船,便會馬不停蹄地趕回獵場行宮。
他也為云喬想好了份,只說是自己湊巧遇到,因與先皇后模樣相仿,故而帶回宮中。
屆時,一切都可以回歸正軌。
自從被裴承思強行帶離,云喬就沒睡過安穩覺,這夜好不容易睡,半夢半醒間聽到了不該有的聲響。
立時清醒過來,披起,隨后見著了匆匆趕來的裴承思。
云喬此時也顧不上兩人之間的嫌隙,低聲問道:“是水匪?”
“看起來是。”裴承思攥著手腕,在船艙之中穿行,“但我覺著,更像是想要我命的人。”
“誰?”
“這可太多了。狼子野心的宗室,沒能趕盡殺絕的余孽……”裴承思到了這種關頭竟還有心開玩笑,又額外補了句,“興許還有你。”
云喬無言以對。
“宮森嚴,他們混不進去,只能在此時打主意。”裴承思攥著的手收了些,低聲道,“別怕。”
裴承思并非毫無防備,但事還是比他預料的要棘手不。
“水匪”層出不窮,原本該來的援軍卻遲遲未到。
裴承思神逐漸凝重,當機立斷,攬著云喬上了備好的小船,想要借著夜的掩映離開。
夜后,江上起了一層薄霧。
云喬手腳冰涼,抱膝在那里一不。也說不清是因著后怕,還是因著冷,整個人微微發。
“是我思慮不周……”
裴承思想要安云喬,話說了一半,卻聽見劃船的侍衛飛快道:“他們要放箭!”
裴承思回頭看了眼,沉聲道:“不要慌,快走。”
不幸中的萬幸,今夜月不好,只要離得再遠些就無礙。只是又要拔刀防衛,又要劃船,難免左支右絀。
“我來。”云喬挪有些僵的,聲音中還帶著意。
時常在渡口討生活,水不錯,劃船這種事更是不在話下。若單論技巧,甚至比那侍衛還要悉。
云喬強迫著自己忽略那不時|來的羽箭,不去看,只專心劃船。
只要離得遠些,再遠些,就能安然無恙了。
這樣想著。
行將離開時,侍衛中箭落水,小船劇烈晃了下。
裴承思忽而過來,云喬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聽見他悶哼了聲。
云喬愣了下,嗅到近在咫尺的腥氣時,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裴承思是為擋了支箭。
夜之中看不清傷,只聽他又了口氣,低聲道:“沒什麼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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