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栗姑為擋箭亡，死得不明不白。

云喬知道裴承思會“以大局為重”，所以趁著出宮憑吊栗姑的機會，找上了陳景。

陳景給的回答合合理,但云喬并沒徹底相信,故而才有了這麼一回裝神弄鬼的試探。

趙雁菱這樣沒經過什麼風雨的大小姐,心念不夠堅定,往往是經不住嚇的。

云喬費了不功夫,親手制了那味致幻的迷香,將它摻進了佛前燃著的檀香之中。

再加上懷玉早年隨著家人周游，搜集金石拓片時,偶然得知的裝神弄鬼手段，沒費太大周折,就從趙雁菱口中問出了當初的事。

陳景所言非虛，甚至可以說，半點不曾騙。

當初，虞琦偶然得知了要帶著栗姑趁清明前出宮，在秦樓楚館遇著趙鐸這個狐朋狗友時，便當做談資隨口提了。

他知道栗姑與趙鐸的恩怨,便戲言，趙鐸趁此機會報仇。

趙鐸立時就聽進了心里。

當初趙鐸被栗姑刺傷，險些命都沒沒能保住，醒過來后被迫臥床修養許久。可偏偏云喬將栗姑留在別院，隨后又帶進皇宮,可謂是“滴水不”,沒能他尋著報仇的時機。

他這些年橫行霸道慣了,向來睚眥必報,心中一直記恨著。

趙鐸猜到，栗姑趁著清明前出宮，必然是要去給那早死的兒上香，隨即拿定主意，連夜令人去安排刺客……

趙雁菱驚懼之下，話說得顛三倒四，后來更是直接嚇暈過去。

至于殺云喬，究竟是早有預謀，還是順道為之，就不得而知了。

見懷玉面愧，云喬輕笑了聲：“這并不重要，我也不在意。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說完，又吩咐道：“去換干凈裳，歇息吧。我人備了姜湯，可以喝些驅驅寒。”

懷玉怔了下，隨即垂下眼。

興許是出貧寒的緣故，云喬格外細致心，哪怕皇后之位，也未曾因此變得倨傲，對邊的仆從仍是和風細雨。

這些年在宮中，懷玉見慣了世態炎涼，別說主子們，就連掌事的太監都一副鼻孔朝天的架勢。

他雖早就聽說陳皇后待下人寬厚，但真到了邊伺候，才知道是何模樣……

見他留在原地不，云喬有些疑：“怎麼了？”

懷玉稍一猶豫，低聲道：“晚間風涼，也請娘娘早些歇息吧。”

其實這樣的話，不該他來說的，但還是鬼使神差地說出了口。

小窗半開著，夜風攜著些許雨水穿過廊下，濺了進來。單薄的中已經被打一片，只是先前出神想著旁的事，并沒留意到。

經懷玉提醒后，云喬無可無不可地淡淡應了聲：“知道了。”

等他退出去，云喬收起小幾上那方栗姑繡的帕子，將長發攏在前，自去安置了。

第二日才睜開眼，就得了足以瞬間清醒的消息。

“寧嬪醒了，但腹中的孩子沒能留住。”年嬤嬤回道。

云喬霎時愣在那里。

在趙雁菱滿是憤怒和委屈地控訴時，也曾想過，此事會不會是虞冉有意陷害？如今倒是幾乎打消了這念頭。

虞冉就算再怎麼恨趙雁菱，應當也不會拿皇嗣開玩笑。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正琢磨著，年嬤嬤又道：“昨夜大雨，淑妃在佛堂跪經時涼，今晨被發現時因著高熱而昏迷不醒，已經送回昭殿去，太醫問診了。”

一番話聽起來合合理，悄無聲息地就將昨夜之事遮掩過去。

仿佛這在皇宮之中再尋常不過。

從前，趙雁菱在云喬面前趾高氣昂時、肆意欺凌旁人時，怕是怎麼都不會想到有朝一日，會到自己。

云喬點點頭，梳洗穿戴后用了些白粥，往安慶宮去。

知道，自己那些手段興許瞞得過旁人，但決計逃不太后的法眼。

所以過去請安時，難免有些忐忑。

好在太后并沒要同計較的意思。

對于寧嬪胎之事，太后雖有意外，但并沒多惋惜。

畢竟，這孩子與陳家八竿子打不著，若真生出來，甚至會妨礙陳家。

至于虞冉……陳太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意有所指道：“你看著辦吧。”

云喬沒想到能這麼輕易蒙混過關，驚喜之余，又忍不住懷疑是陳景說過些什麼，才能太后這樣一反常態。

雖才過而立之年，但陳景已然是陳家實際上的掌權人，就連太后，大多時候也都會聽從他的意思。

這也是云喬當初果斷找上陳景的緣由。

不管因何緣由，至太后這里是混過去了，接下來要面對的便是裴承思。

裴承思雖不常管后宮之事，但只要想查，總能尋著蛛馬跡，明白佛堂那里是的手腳。

但云喬想著，裴承思就算知曉實，應當也不會說什麼。

不僅僅是因為他心有愧疚，也因著，他并不喜歡趙家。

從一開始，裴承思會留著趙家，就只是因為平侯勢大，一時半會兒難以鏟除，而他也需要這樣的家族來牽制陳家，避免獨大。

不出所料，早朝沒多久，裴承思便來了清和宮。

后宮發生這樣大的事，接連兩位妃嬪昏迷，還沒能保住皇嗣……云喬為皇后，也不了干系，說也得背個“治理不嚴”的罪名。

但裴承思并沒責怪，問過形后，言簡意賅道：“等淑妃醒后，足半年。”

只這麼一句，便輕而易舉地揭過這件事，蓋棺定論。

裴承思出面做決定，倒免了自己糾結該如何罰，云喬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氣。

“昭殿的人，已經遞了消息出去，”云喬想了想，若有所思道，“平侯此時應當已經知曉此事。”

說不準正暴跳如雷，恨不得殺了。

雖未曾與平侯本人打過道，但能教趙鐸那樣的兒子，這些年來任由他仗著自家橫行霸道、害人命，又能是什麼好東西呢？

裴承思的目落在臉上，言又止。

云喬對他對視了一刻，了然道：“你知道了。”

分明沒說什麼，可裴承思還是明白了的意思，頷首道：“是。”

云喬不再看他，專心致志喝著茶。

“你費功夫安排那麼一出，是為了……”裴承思頓了頓，低聲道，“問清當初的事？”

當初那件明知道不對，卻被他草草揭過去的事。

云喬沒回答，但也沒否認，算是默認下來。

一室寂靜中，裴承思自顧自地開口，像是在演一出獨角戲。

“……趙鐸沒想殺你。”裴承思艱難地開口道，“那日，你原本是打算尋元瑛去，誰也不會想到，你會陪著一個仆從去郊外上墳……”

“他令人買兇，是想要報被栗姑暗算的仇。”

“中間隔了一層，刺客不知你與栗姑的份，差錯，才會如此。”

云喬疑地看向他。

“我遣去查此事的，不單單只有陳景一人，還有……皇家的暗線。”裴承思解釋道，“在那之后，我也曾敲打過平侯，他重罰了趙鐸，為沖撞你贖罪。”

“若趙家當真有意害你，我不會坐視不理。”

這番解釋聽起來倒也合合理，但云喬懶得辨別是真是假，也并不在乎，只嘲弄地笑了聲：“時至今日，你竟還不明白嗎？”

“我恨趙家，不是因為他們想殺我，而是他們殺了栗姑。”

在裴承思眼中，栗姑卑微如草芥，不值一提，可在云喬看來卻非如此。

云喬不強求裴承思與同，也不再指他做什麼，在乎的仇，自己來報。

“殺了趙鐸，能你消氣嗎？”裴承思忽而問道。

云喬沉默片刻，似笑非笑：“興許吧。”

見著這反應，裴承思便知道答案是“不能”。他與云喬之前的，并不是殺一個趙鐸就能解決的。

但他還是讓步了：“那就依你。”

云喬眉尖微挑，意外道：“圣上不要大局了？”

若當真殺趙鐸，就相當于和平侯撕破臉，只能一并廢掉趙家才行。

不僅牽連甚廣，傷筋骨，他原本的安排和布局，也會因此被一并打……

裴承思不會不清楚這個道理，但面對這帶著些嘲諷的問話，卻只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