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余沒了平日在面前的言聽計從,說這一番話時，神與語氣都著些嚴肅。一雙劍眉星目過來的視線，倒讓云喬莫名心虛起來。

一直以來，云喬都是將傅余當作自家弟弟看待的。哪怕他已經高出自己許多,說話時得仰著頭,依舊沒扭轉當年的觀念。

如今猝不及防地被他說教一番,直接愣住了。

“我知道,有人你失了……”傅余語焉不詳地說了這麼一句,聲音放輕許多,“但我不會的。”

“信我。”

云喬怔怔地看著傅余，只覺著心上最的地方像是被人了一把,隨時泛起酸來。

但與此同時，又莫名有些安心。

曾經一頭扎進之中,全心地相信裴承思，只是后來種種，將的信賴與消磨殆盡。

在這皇城中，利益捆綁與換，比看不見不著的更可靠。

所以才會權衡利弊，找上陳景。

“我……“云喬了,不知該說什麼好。

傅余目不轉睛地看著，漆黑的眼眸中清清楚楚映著的形，目澄澈得讓云喬幾乎不敢直視，

說話間，靈儀已經往這邊來。

云喬撇去猶疑,飛快道：“若要幫忙時,我不會同你見外的。”

傅余心中清楚,不可能立時從這里問出所有的事來,得了這一句后，已經算是心滿意足。

他眉眼舒展開來，笑道：“既答應了，可不能出爾反爾。”

云喬瞥了他一眼，也隨之笑了起來：“自然。”

“娘娘還是笑起來好看。”靈儀走近之后，煞有介事地慨道，“這回見著，您仿佛不像從前那般笑了。”

云喬低下替靈儀拭去額上的細汗，略帶無奈地解釋道：“是近來事務有些多……”

話還沒說完，傅余忽而開口道：“會好起來的。”

云喬下意識抬頭看向他，沉默一瞬后，莞爾道：“會的。”

靈儀在宮中這段時日，云喬的心顯著好了不。

但終歸是外邊的人，在太后那邊小住十天半月后，就被家中給接回去，云喬也恢復了從前沉靜的狀態。

裴承思將此看在眼中，上雖沒說什麼，但心中卻忍不住想，若他與云喬的孩子留了下來，兩人之間興許會好上許多。

他與云喬的孩子，應當是聰明伶俐，格外討人喜歡。

若是個皇子，他會親自教導，絕不讓孩子經歷自己時的苦難；若是公主，他會視若掌上明珠一般寵著、縱著……

明知道不會覆水難收，不會有“如果”這種事，一遍又一遍地想，除了折磨自己外毫無用，他卻還是難以抑制。

裴承思甚至做過一個夢。

夢見不知何年何月的冬日，落著鵝大雪，云喬在榻上陪著孩子玩，教解九連環。見他回來，為他拂去肩上的雪花，含笑催他給兒講故事。

玉雪可的兒從榻上爬起來，一邊著“爹爹”，一邊開雙手撲過來要他抱。

他想要去接，卻怎麼都挪不了腳步，就像是被牢牢捆住一樣，彈不得，只能看著兒從榻上墜落……

驟然驚醒時，裴承思只覺著心跳如擂鼓。

他過床帳看見外邊約的燭火，緩了會兒，才總算從夢魘中掙扎出來。

值夜的侍聽見靜，立時警醒過來，等了許久之后，聽見帳中傳來一聲沙啞的吩咐：“再多添些安神香。”

興許是太過勞的緣故，自坐上帝位起，裴承思就沒睡過幾個安穩覺，經常要靠著太醫院開的安神香才能睡。

近來格外傷神，狀態更是每況愈下，不得不加大安神香的分量。

裴承思也知道這樣不好，但別無選擇。他需要第二日有一個清醒的腦子，去理要面對的政務，以及層出不窮的麻煩。

相較而言，云喬的日子就閑適多了。

早就悉了宮務，又有年嬤嬤們協助，平日里費不了什麼功夫；又學著太后，以修養為由免了妃嬪們的請安，徹底清凈下來。

閑暇時就看看閑書，制制香。

宮中存有不外邊尋不著的古籍，云喬某日忽而想起這麼一回事，立時人去找了些回來，一門心思復原古方。

哪怕一時半會兒還離不開皇宮，也要先為以后做準備。

正如云喬所料，宮中的平靜并沒維系太久。

早前妃嬪們剛剛進宮時，趙雁菱為了刺激云喬，攛掇著去棲霞殿。而云喬見虞冉時，特地提過自己是如何得知此事，提了兩回。

云喬那日還曾由著虞冉跪過好一會兒，除非寬宏大量得很，不然總會記恨著趙雁菱賣自己。而趙雁菱本就看不上虞冉的所作所為，兩人會起沖突，簡直是在所難免。

宮人來報時，云喬正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與懷玉閑談。

懷玉早年曾隨著父親天南海北地逛過，做生意、搜集金石拓片，遇著過不奇事。云喬偶然聽他提起過一回，覺著有趣，閑暇時便會召他來聊天解悶。

“棲霞殿那邊遞了消息過來，說是寧嬪今日在花園遇著淑妃，后失足落水……”

云喬停下手頭的事，疑道：“怎麼鬧這樣？”

想到了兩人會起沖突，但沒料到會鬧得這麼大，想了想后又問道：“那寧嬪現下如何？”

“太醫已經去看了，據說尚在昏迷之中。”

遇上這樣的事，這個當皇后的，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但云喬并沒立時過去，緩緩地將新制的線香收攏起來，低聲自語道：“倒是正趕上了……是你在天有靈嗎？”

等到將手頭的事做完，這才起吩咐道：“走吧，咱們看看去。”

與上次來時相比，棲霞殿莫名顯得有些蕭條。云喬進了殿中，四下環顧一周，沒見著裴承思。

有梁嬤嬤在，這樣干系皇嗣的事，不會不往紫宸殿遞消息的。但也不知是事務繁忙，還是另有別的考量，裴承思并沒過來。

云喬又去看了室的虞冉，只見仍在昏迷之中。據太醫說，尚未離險境。

梁嬤嬤臉凝重地下跪請罪，說是自己疏忽，未能照看好寧嬪。

“你是宮中的老人了，罰不罰、怎麼罰，看圣上的意思吧。”云喬并沒在上多費功夫，只問道，“淑妃人呢？”

“出事后，淑妃娘娘直接回了昭殿……”虞冉帶進宮的那丫鬟回道。

云喬在主位上坐定了，不聲道：“傳過來。”

宮后，沒家中時時護著，趙雁菱便當不從前那個由著子肆意妄為的郡主了。

就算再怎麼不愿，也不能違背皇后的命令。

但自面起便咬定了，聲稱自己并沒虞冉一手指頭，落水全然是虞冉自己的事。

奉命與對質的抱琴聲淚俱下：“好好的，我家娘娘豈會拿自己的開玩笑？”

這話說得倒也沒錯，就算有意陷害，也不會有人舍得用皇嗣來冒這個險。

趙雁菱百口莫辯，氣得臉都漲紅了。

若換作旁的，云喬興許不會多管，只會將這麻煩丟給裴承思來理。

但此事不同。

于而言，算的上是天賜良機了。

“等寧嬪醒過來，再聽聽怎麼說。”云喬頓了頓，向趙雁菱道，“但在此之前，淑妃就去佛堂跪經吧……只當是為寧嬪祈福了。”

趙雁菱的臉當即就變了，仿佛了什麼奇恥大辱。

自小生慣養，爹娘寵著，就算是犯了什麼錯，也不舍得責罰，如今卻要為著樁自己沒做過的事去跪佛堂！

立時想要反駁，卻被后的嬤嬤拽著角，給攔了下來。

陪趙雁菱宮的嬤嬤，是平侯夫人特地遣進宮照看的。

在得知寧嬪落水之事后，就知道不能不能善了，若是此時再頂撞皇后，只會將事鬧得愈發不可收拾。

趙雁菱被扶著起，離開棲霞殿后，仍憤憤不平道：“我沒！”

“老奴知道，”嬤嬤低聲道，“但您方才也看到了，寧嬪這是鐵了心要將這罪名扣在咱們上。此事咱們拿不出什麼證據來，無可辯駁，只能先忍下來。”

趙雁菱氣得眼都紅了。

自小到大，只有欺旁人的時候，何曾過這樣的委屈？

“有侯爺在，圣上不會拿您怎樣的，皇后也不敢如何。”嬤嬤安道，“您先暫且忍耐忍耐，等此事過后，咱們再慢慢算這賬。”

若非如此，趙雁菱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法子，只能忍氣吞聲應了。

宮中的佛堂是早前那位尚佛的皇帝令人修建的，可先帝上了年紀后篤信道教，還曾煉丹求長生，裴承思對這些不屑一顧，也未曾人來打理過，早就荒廢了。

如今這院中雜草叢生，殿中更是落滿灰塵。

帳幔隨風而，塵土氣嗆得趙雁菱掩住口鼻，偏過頭去咳嗽起來。

“這什麼破地方！”趙雁菱沒好氣道。

嬤嬤也沒想到佛堂會破敗至此，只得請先移步出門，吩咐宮人們盡快清理一番。

趙雁菱原本想著敷衍，可佛堂尚未收拾妥當，便有清和宮的人奉命過來督看了。

徹底沒了法子，磨嘰拖延了會兒，不不愿地在佛前跪下。

佛前新供了瓜果等，香爐之中也燃了香。

煙氣裊裊升起，極清淡的檀香在殿中蔓延開來。趙雁菱心浮氣躁，并沒因此安定下來，滿臉寫著不耐煩。

此時已是傍晚，雨勢漸大，天已徹底暗了下來。

趙雁菱跪了會兒，沒忍住開口問道：“皇后要本宮在這里留到什麼時候？”

年嬤嬤在爐中添了新香，答道：“皇后娘娘說，既是為寧嬪與皇嗣祈福，自然要等到醒過來再說。”

趙雁菱難以置信道：“若一直不醒，難不還要讓本宮在這里過夜不？”

年嬤嬤不答，添過香后，回出了大殿，下令關門。

昭殿的宮人早就被趕了出去，空的殿中只剩了趙雁菱一人，莫名生出些心慌來。

沒人監視后，趙雁菱也不肯再跪，順勢坐在了那墊上，抱膝蜷著。

照明的燭火映著佛像，上半沒在暗，原本該是再莊嚴不過的佛像，此時竟顯得有些可怖。

風雨愈烈，夜風過窗子的隙，發出陣陣令人骨悚然的聲響來。

殿中已盈滿檀香，原本清淡的氣味變得濃重起來。

趙雁菱總覺著這氣味似是檀香，又有些微妙的不同，但卻說不出哪里不對來。

將膝蓋抱得更些，有些犯困，迷迷糊糊地抬眼看去，卻發現原本悲憫的佛像，竟不知何時便了青面獠牙的厲鬼。

嗓子似是被堵住，想要尖，卻發不出聲響。

了眼再看，又發現仍舊是那佛像，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錯覺。

半數燭火被風吹滅，嚇得一激靈，倉皇去，只見周遭竟憑空冒出幽藍的鬼火，倒像是到了墳場。

大雨滂沱，濃重的檀香之下，似乎帶著些許腐爛之氣。

窗外有飄的白一閃而過，隨即仿佛傳來若有似無的敲門聲……

佛堂建在宮中僻靜，大雨之中，無閑雜人等靠近，就連那驚慌的呼喊，也都在了雷雨聲中。

雖撐了傘，但耐不住雨勢太大，懷玉回來時，裳已經，下擺止不住地向下滴著雨水。

片刻間，已經洇了地毯。

云喬穿了件單薄的中，長發潑墨般散在后，燈火的映襯下，像是上好的綢緞。

過半掩的窗，看檐下的雨簾，頭也不回地問：“如何？”

懷玉低聲道：“致幻的迷香很好用，那些小手段也很好用……嚇得神志不清，您想知道的，都已經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