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喬昏昏沉沉睡了許久，再醒來時已是第二日晌午。

元瑛特地請了大夫來為診治換藥。頭一日包扎傷口時，云喬尚在昏迷之中，到如今親眼見著手上的傷，自己也嚇了一跳。

那時已有些神志不清，只想讓自己提神，沒意識到下了這麼重的手。

元瑛更是看得臉都白了，心疼道：“怪不得你上染了那麼大一片跡。”

說著，支使素禾去吩咐廚房，多做些補的膳食來。

大夫為云喬換了藥，又看了手腕和臉頰的傷，專程叮囑了要忌口的飲食，指著手上那傷道：“等傷口愈合后，再尋些上好的舒痕藥吧，若不然，怕是會留疤。”

云喬對此倒是不甚在意，畢竟這傷在掌心，又不是破了相。

“我娘那里存了傷藥，據說是宮中流傳出來的方子，專治傷疤。”元瑛起送那大夫，順道往正院去討藥。

屋中只留了芊芊。

雖什麼都沒說，但眼底泛紅，眼皮也腫著，顯然是背地里哭過的。

“我沒什麼大礙。”云喬用那只完好的手了鬢發，聲道，“這傷也就是看著嚇人，實則不算什麼，過幾日就好了。”

芊芊卻搖了搖頭，疚道：“若不是為了幫我，咱們就不用大老遠躲到京城來，云姐你也不會遇上這樣的事……”

“哪有這樣算的？”云喬搖頭笑了聲，“該怪的是壞了的始作俑者。我不是那種蠻不講理、胡遷怒的人，你不必為此自責。”

“更何況，這事歸結底，還是我當年與吳泰結下的仇怨。”

云喬自問并不是那種心狹窄之人，但吳泰將事做到這地步，也不可能以德報怨。可這仇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報的，只好暫時記下，等將利害關系理明白了再說。

至于田仲玉，不出兩日，元瑛也將他的出來歷給打聽清楚了。

“是京兆府尹的妻弟。”元瑛湊近了看臉頰的傷，沾了點祛疤的藥膏，點涂著，“他原本一直在書院拘著，是年前才回了京，不知怎麼跟吳泰混在了一。為人孟浪好，出秦樓楚館是常事，聽人說，還曾用齷蹉手段強占民……”

至于這齷蹉手段，云喬已然見識過了。

“難怪說，以類聚人以群分，這靠著帶關系得勢的下三濫貨，竟也會抱團。”云喬垂眼看著纏了紗布的手，輕輕了下手指，依舊牽了傷口，細微的疼痛蔓延開來。

可無論再怎麼看不上這種貨，也不得不承認，事愈發難辦起來。

妻弟是這副模樣，若說京兆府尹一點不知，云喬不信。向來民不與爭，何況那點人脈都留在了平城，在京城這邊一舉一，都可能會牽連到元家。

所以不能貿然行事。

“我娘說，太子主東宮后，朝堂還會來一大換。”元瑛心中雖也忿忿不平，但一樣無計可施，只勉強尋個理由自我寬，“屆時說不準就將他們給撤職了。”

這世道，許多時候其實是沒什麼公道可言的，看的是誰權勢高、誰銀錢多。而的委屈也不見得能張，打落了牙活咽是常有的事。

云喬自小就明白這個道理，在來了京城之后更是深有會，但還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些挫敗來。

“我現在愈發明白你為什麼喜歡往外跑了，”云喬幽幽地同元瑛慨道，“我也不怎麼喜歡長安。”

嘆完，又問起扣押貨的事。

元瑛愈發愁了：“這事也算我背運……”

宋家被抄家后，漕運司的職便空了下來，但還沒調人過來添缺，不事都因此擱置下來。元家的貨也就這麼被卡在那里，不上不下的。

兩人各有各的愁，元瑛抱怨了幾句后，打起神道：“今日天氣不錯，走，我領你去園子里聽戲。”

元瑛說的這院子，做暢音園，京中有名的戲園子。

據說這園子的主人曾是宮中教坊司的老人，這些年來見多識廣，經手排出來的戲、歌舞都格外好看，很快就會在京中傳開來，甚至各地都有效仿者。

云喬在平城時曾看過仿暢音園的戲班子，往京城來的路上，還曾同元瑛說要看看原版。奈何打從踏進長安起，麻煩事就沒停過，自然也就未曾再想起過這樁事。

直到被元瑛半拉半拐了來，才總算是見識了一番。

可說來也是不巧，暢音園午后演的這出戲，是近來新排的本子。

講的是書生高中狀元郎之后，被公主看中，因貪慕權勢富貴，拋棄了自己家鄉的原配妻，當上了風無限的駙馬。

原配夫人歷經重重磨難，躲過追殺，帶著兒進京來告狀……

這其實算是戲本、話本的套路，可偏偏逢上晏廷莫名其妙杳無音訊，就很難讓人不多想。

這戲讓元瑛看得分外膈應，也怕勾得云喬胡思想，目不著痕跡地往那邊瞟，打量的神。

好在云喬并沒什麼反應。

只托腮看著戲臺，半晌后，偏過頭來嘆了句：“這瓊娘也太執著了。”

元瑛含糊不清地應了聲。

“若換了我，興許沒這種韌，八也做不到這麼千難萬險地上京告狀……”云喬不甚在意道，“就只當他死了。”

元瑛聽得眉心一跳，忍不住看了眼，見云喬的確只是隨口評一句這戲，而非是意有所指，才算是放下心來。

與晏廷之間沒什麼，也就是幾面之緣。

但想來他也并不是這種背信棄義之人。

中場時，云喬起舒展筋骨。

坐的位置臨近扶梯，一仰頭，恰見著個穿、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輕手輕腳地下樓。

小姑娘生得紅齒白，一雙杏眼圓圓的，看起來分外可。只是倒像是在躲什麼人似的，一邊貓著子，一邊忍不住回頭看。

眼見蹦蹦跳跳地下樓來，云喬看得忍不住笑起來，可轉眼間，竟出了變故。

小姑娘回頭看人時，正撞上了戲園子里端茶送水的小廝。量小，那小廝竟也沒留意到，踉蹌了一步，茶水隨之濺了出來。

好在云喬的目一直在上，下意識地手拉了一把，將人攬在懷中，側替擋住了濺出的熱茶。

雖不是剛沏出來的滾水，但云喬仍舊覺著背上泛起大片的疼來，有幾滴茶水濺到了小姑娘脖頸上，如雪一般的立時紅了。

云喬悶聲忍了下來，可小姑娘卻是立時哭了出來，也不知究竟是嚇得還是疼得。

眾人的目不約而同地看過來，云喬咬著，輕輕地拍了拍懷中那姑娘的背，低聲安道：“別怕，是燙著哪兒了嗎？”

“阿喬！”一旁的元瑛立時跳了起來，看著云喬了的脊背，手足無措，“你怎麼樣？”

云喬將小姑娘松開，眉頭皺，上卻說著：“還。”

那砸了茶壺的小廝嚇得臉都白了，忙不迭地賠禮道歉。

而樓下的靜也引來了人，一婦人三步并做兩步下了樓，小心翼翼地將那姑娘抱了起來，聲道：“姑娘傷著哪兒了？好好的，您怎麼就自己下樓來了……”

隨其后的，還有兩個模樣俊俏的侍。

立時便擁著那姑娘離開，忙不迭地請大夫去了。

一看這架勢，便知道必定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

“大半茶水都潑到你上了，們倒是急得不行！”元瑛小心翼翼地扶著云喬，想看背上的傷，可在這戲園子里終究不便，只能按捺下來。

“小姑娘家生得，自小沒過苦，怕是都嚇懵了。我倒是沒什麼，不是滾水……”云喬說到一半，停下來了口氣，額頭上已經出了層細汗。

元瑛也顧不上同那小廝計較，當即扶著云喬往外走，低聲道：“馬車上放了常用的藥，我看看你的傷，幫你上藥。”

云喬點了點頭，自嘲道：“你說，我是不是跟京城犯沖啊？怎麼自打來了這里，就沒一日舒坦的？”

手上的傷還沒好，想著出門看個戲消遣，結果又遇上這樣的事。

真真是屋偏逢連夜雨。

“回府，回府，”元瑛連聲道，“回去好好歇著，再不出門了。”

云喬笑了聲：“都到了這般田地，再壞能壞到哪兒去？”

老人們常說“怕什麼來什麼”，云喬從沒放心上，說話也向來不講究什麼忌諱。可才出暢音園，迎面便遇著了幾位差。

元瑛沒往云喬上想過，想著避開，卻被領頭那人手給攔了。

“爺這是何意？”元瑛擰起了眉，不明所以道。

“云、喬，是吧？”差的目落在了云喬上，“有人告你行兇傷人，竊財，隨我們走一趟吧。”

云喬愣了一刻，立時反應過來其中的緣由。

背上還在作痛，對面這幾個人高馬大的差，竟未到惶恐或是害怕，只是莫名有些好笑。

原來境況真的可以更糟。

原來惡人真的可以恬不知恥地先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