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把他們關在宮里，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犯錯被罰，卻不知道他們犯下了什麼罪。

幾位皇子的外家，哪個私下沒做過小作？

他們不知道父皇查到了什麼，也不敢拿滿門的榮耀與地位去賭。所以今晚這場年宴，是父皇跟這些外家的一場賭博。

父皇賭他們不敢反對，賭他們會害怕，賭他們會妥協。

無論是鄭家，母妃，還是他，都是那即將被殺頭的，剩下的外家與皇子都是被父皇玩弄于鼓掌間的猴。

殺給猴看，再沒有比這個更老套俗氣的手段。

可也是最有用的手段。

沒有人想做那只被殺頭的，盡管做猴子也會被人笑話。

“殿下？”孫采瑤輕輕握著他的手，給他挑了一塊點心：“嘗嘗這道點心。”

“多謝。”云延澤接過點心，拿到邊咬一小口，放在了碗碟中，直到冷拼涼菜上桌，那塊點心也沒有再過。

“明縣主，嘗嘗這道藕夾。”玖珠鄰座的老縣主笑著開口：“外香，十分可口。”

“多謝。”玖珠道謝，夾起一個藕夾到碗里。

“明縣主自小在陵州長大，下臣聽聞陵州多山水，盛產九孔蓮藕。藕節掰斷，能牽出很長很長的細，不知陵州與京城的藕，哪種藕牽出的更長？”

玖珠抬起頭，在四周尋找說話的人，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

“縣主，下在此。”楊侍郎見明玖珠眼睛轉了一大圈，也沒看到自己，站起道：“請問縣主，藕斷連作何解？”

明敬舟放下筷子，干凈角，似笑非笑地看向說話的戶部侍郎。

至于坐在皇子席的宸王，面已經徹底沉了下來。

眾人的目都投向了明玖珠，孫采瑤以為會不安，可是沒有，就那樣坐在那里，大大的眼眸滿是疑，仿佛不明白對方為什麼會問這麼奇怪的問題。

“這位大人，十分對不住。”玖珠對楊侍郎歉然一笑：“我自長在道觀，并未栽種過蓮藕，您若是對這些興趣，待我修書一封，問過長輩以后，再回答您這個問題？”

“陛下，在臣看來，無論是哪個地方的藕，切開了都是藕斷連，但這并不代表它們互有牽連。”楊侍郎并不在意玖珠的答案，他拱手看向高座上的隆帝：“齊郡王殿下與鄭家的關系，也正是這般。他從出生起，就是鄭家的外孫，這不是他能夠選擇的。鄭家一切皆是咎由自取，但殿下何其無辜，請陛下明察。”

玖珠明白了，對方本不在乎的答案，只是借的口，幫齊郡王求。

京城的人，心好臟。

“也不是扯不斷。”玖珠很認真地跟對方辯解這個問題：“只要掰開時，站得足夠遠，總是會斷的。如果沒有斷，那肯定是站得還不夠遠。”

楊侍郎扭頭看，他沒有想到，明家兒在這個關頭，還要開口說話。

聰明人，此時此刻應該選擇閉。

“大人平時肯定沒有下過廚房。”玖珠見對方過來，耐心友好地解釋：“不過沒關系，以后就懂了。”

楊侍郎繃著臉道：“多謝縣主為下解。”

現在你可以把閉上了。

“不客氣。”玖珠笑瞇瞇道：“大人若還是不明白，可以自己掰一下試試。”

楊侍郎不再搭理玖珠，走到殿中央，對隆帝高聲道：“陛下，請您恢復四皇子爵位，莫因為外人傷了你們之間的父子誼。”

原本他是想借由藕斷連的話頭，以打陛下，可是這個好的愿，被明玖珠打了開頭，一切都變得不倫不類起來。

本以為這種養在偏遠州郡的小姑娘，明家不重視，又膽小怯懦，最好糊弄，沒想到對方完全打自己的節奏。

早知道會這樣，他挑誰做話引，也不會挑。

“大過年的，我本想把賬留到年后再算，可惜有人偏偏要如此迫不及待。”明敬舟微微一笑，了懷里的東西，等著楊侍郎繼續開口。

明敬海低頭抿了一口酒，沒有說話。從小三弟就是笑里藏刀的子，今天要發生的事，恐怕他早就算到了。

戶部侍郎格沖，又對齊郡王十分推崇，若是再聽些與齊郡王有關的流言蜚語，在年宴上為齊郡王求，就不奇怪了。

只是對于此時的齊郡王而言，這不是求，而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楊侍郎，今日乃眾人團圓之宴，亦是家宴，有關朝堂之事，等開朝后再說。”隆帝抬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朕看楊侍郎是酒飲多了，需要出去醒醒酒。”

“陛下，微臣沒醉。”楊侍郎推開要來攙扶他的太監：“陛下說這是家宴，齊郡王是您的孩子，有關他的事，為何不能在此時提？”

蘇貴妃瞥向臉都青了的云延澤，若不是顧及自己邊的男人，能當場笑出聲來。也許云延澤自己都沒有想到，楊侍郎上這份耿直是把雙刃劍，既能被他拿來別人，也能傷他自己。

“齊郡王殿下賢能謙恭，恤下臣，對陛下孝心一片。陛下又怎麼忍心因為其他皇子，棄他一片孝心而不顧。”楊侍郎朗聲道：“陛下此舉，不僅是微臣，其他大人對齊郡王的遭遇，也是同不已。”

坐在楊侍郎四周的員齊齊脖子，“其他大人”是誰他們不知道，反正跟他們無關。

至于“其他皇子”代表，宸王殿下則微笑著喝了一杯酒，靜靜等著接下來的表演。

“父皇。”云延澤知道不能再讓楊侍郎說下去，眾目睽睽之下，他必須要站出來，表明一個態度。

“陛下。”明敬舟見到云延澤站了出來，跟著起：“微臣以為，楊侍郎此言有理，齊郡王殿下乃是您的皇子，在家宴上，沒什麼不能提的。”

何亭裕詫異地看向明敬舟，不應該啊，楊侍郎腦子直，做事不計后果，明敬舟怎麼也如此魯莽。

見明敬舟都站了出來，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覺得事有些不妙。

“進宮前，微臣查到一些與鄭家、鄭人有關的事，只是不忍齊郡王在除夕看到親人不堪的面目，才選擇了沉默。”明敬舟從懷里掏出厚厚一疊東西，里面有各種利錢借據，圈田供詞，甚至還有鄭人買通皇家馬場吏的證據。

“隆五年，鄭人以病重的借口，讓皇四子在宮中侍疾，卻暗中派下殺手，到陵州刺殺蘇貴妃與宸王殿下。幸而貴妃心善，半途救下一落水姑娘，并未按計劃出行。”

“隆六年，鄭家縱容族人圈里上百畝，讓幾十戶農人失去耕地，流離失所。”

“隆八年，鄭家收賄銀五千兩，為他人謀得七品縣令一職。”

“隆十年，鄭人杖責宮至死，以病重為由掩飾，可憐這名宮的家人，還在等回去。”

“隆十一年春，鄭人宮中兩位太監暴斃，原因不明。”

“隆……”

隨著一條條罪證被明敬舟列出，整個大殿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當著這麼多皇親國戚，朝臣命婦的面，把齊郡王生母與外家犯下的罪，全部攤得明明白白，幾乎是斷絕了齊郡王所有登基的希。

除非其他皇子都死，不然皇位與齊郡王再無緣分，盡管這些事可能與齊郡王并無多干系。

“尚書大人。”周瑞咽了咽口水，著脖子問李恩：“明兄這是……怎麼了？”

在這麼多人面前，把齊郡王面子里子全部都撕下來，就算是生死仇也不過如此。

以前也沒見他對齊郡王有什麼意見，怎麼今日把齊郡王按在地上狠狠臉？

明敬舟還在細數鄭人與鄭家的罪狀，連鄭家欠某個布莊兩百兩白銀，都沒下。

“陛下，這是臣查到的相關證據。”說完所有罪狀，明敬舟隆帝行了一個大禮：“求陛下嚴懲此等惡臣，以儆效尤，還百姓一個公道。”

眾人看著厚厚的證據放到了陛下手里，有些恍惚地想，明敬舟是禮部侍郎，不是刑部侍郎，也不是大理寺卿，對吧？

似乎嫌這還不夠，明敬舟抬頭看向神慘白的云延澤：“殿下，小有一句說得很好，世上沒有斷不開的藕，只有不夠用心的廚子。還請殿下莫怪下臣今日揭這些事，下臣并非有意針對殿下，而是為了天下百姓。”

“殿下寬宏仁厚，護百姓，想來也能理解下臣的滿腔熱。”他扭頭看了已經呆傻的楊侍郎，嘆了口氣：“若不是楊大人，微臣也不愿在今日此時說出來的。”

狠，太狠了。

打了人的臉，還必須要人家親口說一點都不疼。

齊郡王看了明敬舟一眼，勉強道：“明大人沒有錯，是我外祖家做錯了。”

“不僅是鄭家有錯。”明敬舟微笑著補充：“殿下的生母，鄭人也有錯。”

“父皇。”齊郡王恍惚地跪在隆帝面前，他已經不想知道其他人，此時此刻在用何種目看自己，他額頭抵地，連求的話都無法說出口。

明敬舟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出這些，一定是有了確鑿的證據。

偏頭間，他看到坐在縣主席列首位的明玖珠，夾起一塊藕夾放進里。

仿佛大殿上發生的這一切，都不如面前的藕夾。

察覺到他的視線，抬頭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