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以為，他之所以有這樣驚艷的驅鬼天賦，是命運給他的補償，補償他異于常人的質。

可是現在有人告訴他，一切都是人為的。

他以為的補償，是他本就該擁有的，唯有厄運是被強加于他上。現在那些所謂的世家，依舊執著于那場未完的儀式，要將他重新歸于天道。

路迎酒這麼想著，好看的眉間是揮散不去的霾。

鬼老師還在講臺上聲并茂、喋喋不休，旁邊敬閑輕輕了他的手肘。

“怎麼了？”路迎酒問，回過頭。

他不舒展了眉眼，幾乎是下意識地，把那些混的思緒拋在腦后。

“我畫了我們的結婚照。”敬閑把筆記本給他看。

上頭是兩個火柴人手拉手站著一起，出劣質的笑容。背后有一團糟糟的、像是線球的東西，路迎酒懷疑是大海。

路迎酒：“……你上課就干這種事？”

“也不是，”敬閑說，“我盯著你看好久了，但你一直沒看我。”

“好好聽課，”路迎酒調侃道，“鬼界都沒有學校吧，你還不好好學習？”

鬼老師在上頭咳嗽一聲：“下頭同學不要講小話。”

敬閑本不理，悄悄在課桌下握住路迎酒的手，低聲說：“你還想看什麼東西，我都畫給你看。”

路迎酒想了一會：“你不是鬼王嗎，應該有很多下屬，你把它們畫給我看看。”

敬閑得令，又給路迎酒塞了幾包小零食后，左手牽著他，右手拿筆畫一氣。

每畫完一個，他都展現給路迎酒看。

“這是夜游神。”

一個火柴人的里吐出長線條——路迎酒猜那是他的舌頭，在空中飛卷。

“這是黑白無常。”

兩個沒有腳、飄在空中的火柴人，一個頭是黑的，一個頭是白的，看起來有點驚悚。

“這是牛頭馬面。”

兩個頭是多邊形的火柴人出現了，路迎酒本分辨不出哪個是牛哪個是馬。

敬閑又接連畫了幾個。

要是沒有他的講解，路迎酒是什麼一個都認不出來。

畫著畫著，敬閑越來越靠近他這邊。路迎酒本來就靠窗坐，沒地方能躲，兩個人幾乎是在了一起。

路迎酒低聲說：“你靠過來做什麼？”

“別人小上課也是這樣的啊，人家還摟摟抱抱呢。”敬閑說。

路迎酒：“我怎麼就沒見過這麼明目張膽的。而且你為什麼一定要拉著我的手？都拉了十幾分鐘了。”

他想要回自己的右手，可敬閑不愿意，又變本加厲往他這里蹭——

“啪！”

講臺上的老師一拍桌子，怒目道：“你們兩個是怎麼回事？！當我不存在是不是！就算是兩個男同學，也不能這樣摟摟抱抱！”

路迎酒力推開敬閑：“你看老師都有意見了！周圍還有一圈人！”

“他們就是鬼魂，啥意識都沒有。”敬閑摟著他的腰，心滿意足地在他脖頸間蹭了蹭，聞著他發間的淡香，“我們趕逃課，去個無人的角落親熱一下……”

“停下！聽課！”老師又喊道。

敬閑手一揚，桌上一本書被風帶起，書本帶著刺耳的破風聲，旋轉著飛出去撞在老師上，直接把他撞了一團黑霧，消散在空中。

路迎酒：“……太暴力了。”

周圍同學又是一陣“好耶！”

然后高高興興地提前下課，沒有一個鬼關心自己的老師。

路迎酒往窗外看去，剩下的幾個男同學，加了吳潤之和方余的籃球比賽，場上頓時熱鬧起來。

姜若云穿著清爽的白服，拿著一瓶飲料，還是站在籃球場邊上，等著吳潤之的比賽結束。

撥了撥耳邊的碎發，眉目間盡是年人的清純好。

教室里空無一人。

敬閑如愿以償地抱著路迎酒，在他臉上親了好幾下。

路迎酒任由他又開始耍流氓，靠著墻角想補覺，又被敬閑一把拉過來枕在肩上。

“你安心睡！”他承諾道，“有我在呢。”

路迎酒把他放在腰上、幾乎要進服里的手開，含糊說了句：“就是有你在才不安心。”

敬閑悶笑。

路迎酒迷迷糊糊睡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吳潤之終于帶著一幫好兄弟，一起回教室了。

他本來滿頭大汗，興高采烈，一看到墻上的日歷又開始哭。

他邊哭邊喊：“你們下午可千萬別上那個大啊！別去聽那個破爛講座！”

一群鬼怪笑鬧著，和他勾肩搭背，本聽不進去他的警告。

吳潤之嗚嗚又哭了一會，呆呆地坐在座位上。

姜若云就坐在他的邊，看著他，似乎想說什麼。

吳潤之回頭，一把拉住的手問：“我已經問了你很多次了，但我要再問一次，你有沒有什麼心愿？”

“……心愿？”姜若云想了想，“考個好大學？”

“不是，不是。”吳潤之急了，“你們不是在夢里把我回來了嗎，總該有點事是想要告訴我的吧，是想要我幫你們的吧？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姜若云依舊是文文靜靜，垂眸。

疑地歪了歪頭，細聲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誒……”

吳潤之又是抓著幾個人，繼續追問，可沒有效果。

路迎酒看著他這一切，說：“你自己沒有任何猜想嗎？”

“真沒有啊。”吳潤之幾乎是失魂落魄，“他們不說，我怎麼可能知道呢？我馬上就要永遠見不到他們了嗚嗚嗚嗚嗚。”

他是閉眼，就能回想起當時的一切。

實際上，那場景常常出現在他的噩夢中。

從市中心回來的士上，載著一車昏昏睡的學生，誰也沒想到災禍會降臨在自己上。

“轟！！”

巨響傳來，接著是可怖的失重。驚聲在吳潤之的耳邊炸開，天旋地轉，車子沖破欄桿，他們最終栽了冰冷的海水。

車窗玻璃碎了，沉甸甸的海水涌進來，灌進他們的口鼻。吳潤之的水不錯，可在這瞬間還是被水死死摁在了車，無法彈。等到車灌滿了水，他才能勉強開始行——

可是他太驚慌了。

周圍昏暗一片，像是墜了深淵，他什麼也看不清，甚至在無數掙扎的人之間找不到出口，海水刺骨的溫度像是蛆蟲，尖銳地往他的骨骼里鉆。

【窗戶在哪里？】

【周圍好暗，我是不是要死了？】

【好想呼吸好想呼吸好想呼吸……】

一片茫然之中，他的領子上是一巨力，有人在努力把他往一個方向拽。

在水中使力，本來就是極其難的事，就連最專業的救援者都要小心謹慎，才不會被驚慌的溺水者纏著，一同窒息。

和大多數溺水者一樣，吳潤之本能地抓。

直到一道束照在了他的臉上。

——事后回想起來，正是這給了他平靜下來的勇氣。

他的思維奇跡般地鎮定些許，往那人拽他的方向掙扎，竟然真的到了一個。

那是士的窗框。

窗框上還立著一圈狗牙般的碎玻璃，吳潤之這麼一抓，鮮立馬彌漫開。但他本覺不到疼痛，使勁著窗框，力往外游。

他先是擺了士，再是離開了手電筒的照。

上浮的道路很漫長，在一片漆黑中，他幾乎不到任何的方位，只能憑著本能向上。肺部疼到炸，心臟砰砰直跳，勉強從管中榨出一點氧氣……

“哈——！”

探頭出去的那一秒，他發出了一聲堪稱可怖的息聲。

頭疼裂，他在搖擺的波濤中像是孤舟，幾縷黑發在耳側，可是氧氣終歸是充盈了他的肺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