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這種格，好就好在是能虛心學習的。他為了提升自己，哪怕是看不爽楚千句，該學的還是很認真。

然而學得越多，他就越發清晰地認識到兩人之間的差距。

即便楚千句沒有前世的記憶，天分也不會被磨滅。

別人看來，楚半是天才，已經足夠優秀。

只有楚半自己知道，天才之間也是有著差距的。如果他被稱作天才，那麼楚千句就是曠世奇才，再怎麼努力也沒辦法超越。

無數個夜晚，他在自己的小書房里，一遍遍看楚千句以前到底做過什麼事。

楚千句消滅了惡鬼，楚千句收服了大妖，楚千句改進了哪張符紙……

楚千句做了什麼研究，楚千句有了什麼新的請神思路，楚千句去了什麼地方尋求靈……

楚半暗地朝著他的方向努力。

結果，都比不過對方。

——回想起來，他對楚千句的敵意，很大一部分來自于這點。

楚千句和楚家說好，只帶楚半三年。

楚半本來以為，他們的師徒關系就會這樣平平淡淡地結束。

楚千句對他這個便宜徒弟不冷不熱，毫無，而他也沒法得償所愿，永遠了一個心結。

此時，站在學校的天臺，楚半還能想起當時的不甘。

又酸又又苦。

像是酸檸檬，滴進去冷掉的苦咖啡。

他垂了垂眼睛。

再抬眼，看著坐在欄桿上的路迎酒時，他的神了些許。

周圍安靜，這是個能讓人安心下來的場地，極其適合傾吐過去。

……或許，說出來也沒什麼吧。楚半這樣想，像是終于把一層外殼剝下。

他突然說：“在楚千句快要走的那一年，他帶我去過一次楚家的拜祭。”

“拜祭？”路迎酒愣了一下，“你是說，供奉天道的儀式嗎？”

“對，”楚半點頭道，“因為是和張家一起舉辦的，人數很多，一般只有人才去，但是那年他破例把我帶進去了。”

那時，楚千句站在鏡子前，仔細整理自己的西裝。

背后有點細碎的靜，他一回頭，就看見年的楚半在后頭看著他。

楚半剛在音樂廳表演完鋼琴，也是穿著一小西裝。

“……怎麼。”楚千句繼續對著鏡子整理，語氣淡淡的，“你也想去？”

“沒有。”楚半傲道，“我不想去。”

殊不知他滿臉寫著“我好想去看看！”，本瞞不住任何人。

楚千句系完領帶，回頭沖他招了招手：“過來。”

楚半不愿，但還是昂首過去了。

楚千句從旁邊拿下一個包裝盒。

打開，里頭是一條全新的深藍領帶，做工細，有著華麗的暗紋。

他把領帶拿出來，繞在楚半的脖子上，順勢要給他系上——

楚半退后半步，板著臉說：“我會系領帶的。”

“我沒見你系過半溫莎結。”楚千句手上沒放開，繼續慢條斯理地纏著領帶，“今天試試看吧，這是我最喜歡的系法。”

他堅持如此，楚半微微別著腦袋，讓他系完了領帶。等楚千句一松手，他就退開半步。

“怎麼樣，”楚千句說，“和我一起去儀式吧？反正你下午也沒事。”

楚半還想傲幾句。

楚千句對他的別扭格知知底，不再多說，直接攬著他出去了。

往車上一塞，楚半莫名其妙上了去儀式的路。

楚半雖然期待了儀式很多年，但實際上去到了，也覺得沒什麼特別。

無非是大家對著一塊正方形的黑石碑，鞠躬的鞠躬，磕頭的磕頭，念咒的念咒，聲勢浩大。

楚半和路迎酒說：“的儀式無聊，細節不記得了。我就記得，后來我們一起去吃飯，我喝了點酒。”

“喝酒？”路迎酒回想了一下楚半的酒量，那簡直是沾了點酒就燦爛，“你的酒量差那個鬼樣子，真的沒問題嗎……”

“應該是有問題的。”楚半說，“我……我好像不小心說了什麼話。”

那天，對自己酒量沒有半點數的楚小爺，喝了幾口白蘭地。

可想而知，完蛋了，直接一醉不起了。

是楚千句把他背回去的。

路上楚半酒后吐真言，話癆得要死。

到底是沒長大，滿腔年心，一腦把這三年的心思全坦白了。他揪著楚千句的領，念叨了一路：“我那麼努力了，怎麼還是比不上你啊……”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啊，都沒對我笑過。”

“那些符紙我都畫了無數遍了，書我也都看了，委托我也認認真真做了。我就想當第一名，你把第一名讓給我好不好？”

“我想讓所有人都記得我的名字，我該怎麼做啊？”

楚千句一路不說話，默默聽著。

路上下了點小雪，但不太冷，只有點潔白落在他們的發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后，等楚半講得累了，低聲碎碎念時，楚千句終于開口了：“半，我有沒有和你講過我做的夢？”

“什、什麼？”楚半勉強提起神。

“我最近經常夢到過去。”楚千句說，踩過地上的細雪，“他們都說，我幾百年前到底有多厲害，但我半點都想不起來。最近，倒是在夢里約回憶起來一點了。”

“事的最開始，是個雨天，我路過荒原見到了一只瀕死的孔雀……”

這是他第一次主和楚半提起自己的私事。

楚千句慢慢講著。

講他和孔雀是怎麼認識，怎麼結了請神的契約，又是怎麼一起驅鬼的。

講他們如何相，又如何分別。

講他們那生生世世的詛咒。

楚半醉得厲害，故事聽了個七七八八，最后的印象是：雪越來越大了，楚千句的上真暖和。

他這麼想著，竟然直接把手放在楚千句的脖子上取暖。

——放在平時，打死他都做不出這種事，烈酒真的是坑他不淺。

脖頸上一片冰冷，楚千句也是愣了幾秒鐘。

隨后，數年來一直淡漠的神變得。

他竟然很輕很輕地笑了，說：“你看，我們兩個人其實相似點很多。”

“我們都不喜歡吃姜，吃飯的時候會專門挑出去。我們都一樣喜歡晴天，喜歡看球賽，喜歡炒飯和拉面，喜歡海邊和海邊的椰子。”

“我們都喜歡懸疑電影，喜歡推理小說，喜歡象派的油畫和爵士樂。”

“我們都一樣有天賦，都不大擅長表達自己的。就像是我很難直接對你說出口，一句‘楚半，我沒有討厭過你，相反還喜歡你的。’”

他笑了笑：“不過現在說出口了，也沒想象中的那麼難。”

楚半把腦袋埋在他的肩膀上，臉因為酒意燒得厲害。

“但是，”他不死心，還念叨著自己的愿，“我趕不上你，我想當第一名啊……”

楚千句再次無聲地笑了笑，說：“我也想要活下去。”

楚半愣愣的。

酒麻痹了神經，他的思維緩慢。

楚千句說：“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你不可能永遠第一的，總有人要比你厲害那麼一點點。”

“或許有一天我能擺回，你也能心平氣和地接有人比你強，但絕對不是今天，不是現在。所以我才講，我們很相似。”

“我沒辦法與過去和解，你沒辦法與自己和解。”

“區別就是，你還有很多很多的歲月，而我已經沒有時間了。你問我‘怎麼讓所有人記住你的名字’，現在我告訴你，你只要好好活下去，就已經足夠聲名遠揚了。”

“你是個很厲害的人呀，他們都會記得你的名字的。總有一天，你會超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