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那里，是因為我聽說薩烈不知用了什麼辦法，俘虜了謝從雋還有追隨他的六名士兵。我想見一見謝從雋長什麼樣，那時候他在我眼里還是個混蛋，他一個小郡王，竟敢直接拒絕跟我的婚事，天神知道，他害我被哥哥們嘲笑了多久！”

“俘虜？”裴長淮一蹙眉。

北羌話說起來偏豪放、深沉，但裴長淮一開口，查蘭朵還是從他的腔調中聽出梁國文士的儒雅。

他顯然對俘虜的事一概不知。

查蘭朵道：“寶薩烈不像你們中原人，還講究什麼善待俘虜。我到軍營的第一天，就看到薩烈在發脾氣、摔杯子，里不斷咒罵謝從雋。從他的口氣中我就能聽出來，謝從雋讓他損失了很多士兵，所以他痛恨那個人。你或許還不知道，薩烈在蒼狼部因為驍勇善戰出了名的，他不會允許自己失敗，不會允許自己在其他人面前丟臉，所以他抓到謝從雋，當然不會給他好果子吃。”

查蘭朵看到過幾次，不多，一兩回。

那是在地牢里，謝從雋單獨被關在一個牢房。來之前，寶薩烈已經對他施行過幾次酷刑，好像是要從他里套出什麼話，刺鞭、紅烙鐵都用上了，打得他遍鱗傷，也沒有功。

查蘭朵第一次去看謝從雋的時候，他們正換了一種新的法子。

查蘭朵看到，那個人被麻繩死死地綁住，人仰在木椅當中，即便如此，也能看出他修偉的材，原本鮮的戰袍滿是污，臟不堪。

第一眼沒能看到他的長相，因為他臉上覆著被打的桑皮紙，一層不夠再一層，又澆了水上去，桑皮紙越發地住他的臉，他的五，仿佛臉部線條都畫在了紙上。

查蘭朵頭腦發懵，還不知道這桑皮紙有什麼作用，只見那個人渾痙攣似的掙扎著，被綁著的手腕被麻繩磨爛皮，他發不出喊，牢房里有一種詭異、可怖的安靜，行刑之人也沉默著，不聲地又了一層桑皮紙。

紙下發出瀕死之人那樣竭力的、痛苦的、沉重的息聲，查蘭朵聽聲音，都到一陣難的窒息。

有些恐慌，忙道：“你們在做什麼！別這樣！會死人的！”

那掌刑的人也看出謝從雋瀕臨死亡，將層層桑皮紙一揭，本快失去意識的謝從雋猛灌一口冷氣，狠狠嗆咳起來。

他膛劇烈起伏，半晌，才勉強急促地呼吸著，或許沒有一力氣了，整個人癱在椅子中。

查蘭朵終于看清，那是一張英俊又蒼白的臉，眼珠黑幽幽的像永夜一樣，經歷那樣的酷刑，他竟緩緩笑起來，極輕佻的笑。

“連供都要學大梁廢用的刑罰，寶薩烈就這點本事？”

他也會說北羌話，查蘭朵聽出他嘶啞得不形的聲音里充滿輕蔑與譏諷。

后來查蘭朵與他有過談。

替他解開繩子，問他怎麼學的北羌話。

他說，他有個朋友很聽傳奇故事，有段時間這個朋友很癡迷北羌的怪談鬼話，他為了講給他聽，向一些來往北羌的商隊買了不書，認了不字，自然也就會說了。

查蘭朵再問：“那你記不記得我？我查蘭朵。”

謝從雋卻是聰明，回答道：“記得，是小王配不上的北羌三公主。”

查蘭朵聽后失笑一聲，見謝從雋第一面，就對這人有喜歡和欣賞，但不能釋放他，只好轉而勸告他道：“聽我的，從現在開始，他們問你什麼，你就都說出來吧。我可以告訴你，薩烈專門請了巫醫過來，那個人的針扎進你的里，會讓你痛死的，沒有人能得了。”

謝從雋搖了搖頭，疲憊地閉上眼睛，說：“多謝。”

查蘭朵知道梁國人說多謝，那就意味著拒絕。

他不肯屈服，薩烈就用上了巫醫的手段。

查蘭朵沒敢再去看，只是見到，薩烈手底下的士兵從牢房里出來以后都在狂笑。

他們說之前怎麼用刑，都沒有聽他喊過。

他們說大巫醫真有一招好手段，難怪薩烈主要特地將大巫醫請到軍營里來，那一針針扎進去，就是大羅金仙也不了。

他們說那個小雜種終于疼慘了，像個瘋子一樣在地上打滾，咬著自己的胳膊，一心求死呢。

他們還說，可惜了，小雜種就是不肯說他在那把寶貝匕首上刻了一半的字是什麼意思，一個字而已，有什麼不能說的？莫非是什麼機？還是他就想跟薩烈主較勁而已。

“我很好奇，后來還問薩烈借來那柄匕首看了看，怪那時候我梁國字認得不好，沒猜出來，現在認識你，我才知道了——”

裴長淮仿佛已經知曉答案，臉也更白，暗中咬著牙，腹部莫名地痛絞起來，不得不強著嚨里翻涌上來的嘔吐。

查蘭朵說，那是一個“昱”字。

第88章 風云會（一）

僅僅是半個字而已，但它過于簡單，謝從雋的牙關也咬得過于閉，反而讓寶薩烈疑心他藏了什麼花招。

寶薩烈在謝從雋手下吃的虧足夠多，不問出個所以然來，絕不肯罷休。

但那半個字的確沒有任何機可言，它只是謝從雋到死都未能宣之于口的意。

查蘭朵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裴長淮也沒有敢再繼續問。

……

走馬川上五城七關，與北羌接壤的是雪海關，關外是一無際的淺碧原，關則駐扎著大梁邊軍。

屠蘇勒一直對外著北羌兵變的事，不讓人走半點風聲。

雪海關駐軍大統領周鑄也是前日剛從暗探口中聽聞北羌有異，正要寫奏折，呈遞給京都朝廷，不料朝廷早已從查蘭朵口中得知詳，已經派了正則侯裴昱趕來雪海關，由他總領駐防邊軍，主持大局。

周鑄大喜，在這日領著一隊弟兄們出關迎接裴長淮。

兩隊人馬剛一撞上，周鑄就見那為首的年輕將軍，當真是俊有三分、雅有三分。

周鑄后士兵拔刀指天，齊聲道：“雪海冷如鐵，誰敢踏此關！”

聲似撼山岳。

周鑄豪邁大笑起來，喝道：“雪海關統領周鑄上前一問，來者何人？看刀——！”

衛風臨見那人橫刀立馬，不由分說就直奔裴長淮而來，正要拔劍應對，賀閏翻轉劍鞘，抵住衛風臨的手臂，解釋道：“別急，見一見雪海關的規矩。”

裴長淮上周鑄，亦是一笑，繼而拔劍出鞘，飛迎上他的赤刀。

兩人先是在馬上戰數十個來回，周鑄刀法沉且重，裴長淮劍招輕且靈，刀劍相接，聲音鏗鏘如雷鳴，打得是眼花繚。

不多時，周鑄翻落地，揮刀朝裴長淮馬下掃去。裴長淮狠狠一拽馬韁，這駿馬前蹄凌空，有驚無險地躲過這一刀。

裴長淮扯著駿馬后退兩步，隨后也跳下罵來，轉劍立定。

周鑄雙手握刀，臂中灌猛力，疾奔過去，朝裴長淮砍下！

裴長淮翻手一劍，沉穩地架住周鑄的刀。

眼見進攻不，忽然間，周鑄揮刀連甩，刀刀挾著烈風，迫得裴長淮后退數步，但他步伐卻并不驚，影飄逸，游刃有余地躲開周鑄連番攻勢。

還不等周鑄收刀再變下一招，裴長淮左手準地執住赤刀刀背，令周鑄奪不回去，隨即右手一出劍！

如寒霜般的冷意撲面而來，滲骨筋，驚得周鑄一下變了臉，再回神時，劍鋒已抵在他的脖子上。

裴長淮輕翻劍刃，令那鋒芒離他頸間遠了一些，輕笑道：“周統領，別來無恙。”

周鑄佯嘆一聲：“怎麼在京都養尊優多年，小侯爺這劍法倒似比以前更厲害啦？”隨后周鑄收回赤刀，站穩形，低頭肅容道：“末將周鑄參見正則侯！”

他抱刀下跪，他后的士兵也隨著下馬行禮：“參見正則侯！”

“諸位請起。”裴長淮將周鑄扶起來。

周鑄很快沒了剛才的規矩，一拳頭捶在裴長淮的左肩上，口中說著“又俊了”、“侯府一切都好麼”、“可娶婆娘了沒有”云云，裴長淮角噙著無奈的笑，連連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