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帝指尖輕點椅靠, 和最開始一樣, 不見驚怒, 不見笑意，語氣和眼神一樣平直：“朕于昨夜遇刺，鎮北王可有話想說？”

霍琰眉蘊墨，眸卷毅：“臣承庭訓, 生來就被父親叔叔耳提面命正心正，將者戍邊, 唯武不可取, 明德開智，心有堅持是本，父王教臣，終此一生, 要為大夏守住邊關, 不讓狄人踏進一步，要為天子獻上忠心, 國安則民安。鎮北王數代傳承如是，臣活至今二十余年，初心亦從未變過！”

“城外乍聽天子遇刺, 臣心大慟，恨不得立時將賊人抓而啖之，食其，啃其骨，讓他永世不得超生，如今天子殿前見問，臣仍是這句話，若臣知賊人是誰，濺五步也要親手斬殺，兩塊令牌明顯是栽贓嫁禍，鎮北姑藏兩府同刺殺一事毫無關系，還請皇上明察！”

一席話激昂力重，擲地有聲，殿氣氛似乎跟著風起云涌。

建平帝擺擺手，讓他不要多禮，聲音循循，似悉長輩聊著家常：“你我君臣雖不常相見，卻始終心有靈犀，朕當然不信是鎮北王做的，鎮北王若有反意，邊關大軍不好用麼，何必出此招，費時又費力？可昨夜之事發生的太快，兩府令牌在眾目睽睽之下搜出，無法遮掩圓緩，無論如何，鎮北王還是要給此事一個代——不是給朕，而是給天下的人。 ”

顧停心中咯噔一聲，直覺不好。

果然，建平帝下一句話就來了：“此一案，便由你們兩府合力查破吧。”

顧停：……

他就知道京城一行絕對不是邀請賞燈那麼簡單，竟然把人召來了，就不會那麼輕易的放人走！

天子親自把話說到這份上，有理有據合合理，怎麼拒絕？

霍琰只得接下：“臣必事必躬親，竭盡全力！”

孟楨反應慢了一拍，不過反應慢不影響心直口快，他突然開口：“咦，不是賞完燈就走麼？家里還有那麼多事呢，蠻人打來怎麼辦？”

大殿一片安靜。

別說建平帝尷尬，圓場小能手尤貴妃都有點尷尬：“這世事難料，誰都不想的呀，本來知諸位今日過來，宮早早備下宮宴為諸位接風洗塵，飯畢正好時間差不多，大家一同出皇城街市賞燈，與民同樂，可發生了這樣的事，再行此事很是不妥，宮正在清查，宮宴不便再辦，這上元夜燈，本宮和皇上也不便相陪了，諸位都是寬厚君子，想必也理解，稍后出宮盡可自便，待來日查得真兇，我們自有聚宴歡飲之時。”

建平帝對妃這席話極是滿意，抬手指向太子：“將你手中之事，盡數給鎮北王吧。”

太子視線掠過二皇子，拱了拱手：“是。”

態度很明顯，只要不是二皇子搶功，他就都可以，何況還可以順便……

他快速看了一眼鎮北王，眼觀鼻鼻觀心，神態一錯都挑不出來。

二皇子微微一笑，出列拱手：“父皇容稟，進殿前兒臣有幸見過太子，似是想向父皇奏報進展，各卷宗準備的很是齊全，兒臣想著，鎮北王一行舟車勞頓，此事又事關重大不容小視，不如省卻之后繁復接流程，就在殿前接好，大家都可以一件事，父皇也可做個見證。”

說話時，他還似笑非笑的看了太子一眼——別想趁機會打道了，這人脈你沒機會！

建平帝似乎也很想快快得到結果，當即應允：“可。”

“兒臣聽命。”太子只得拱手應是，眼梢微瞇斜向二皇子，“孤聽聞近來箭頗有進益，二弟眼神果然很好啊。”

就你眼尖，就你長了叭叭叭叭！你可千萬小心點，別看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遲早被賜死！

二皇子束手微笑：“太子殿下，請？”

太子立刻沖霍琰招手：“鎮北王，你來。”

不能趁機和鎮北王套熱乎，不如干脆利落的了事，還能給對方留個好印象，之后有的是機會，鎮北王又不會馬上走。

顧停：……

他覺稍微有點微妙。宮斗儲爭，一向是很激烈很危險的事，這兩位皇子的爭鋒，連他都能看得出來，龍椅上那位不可能不知道，縱容不管，也不提醒教導，是什麼意思？

事馬上就會落定，建平帝很滿意。

眼看著殿氣氛變化，尤貴妃一點一點笑容收起，看起來似有無盡悲傷和落寞。

良久，長長一嘆：“看著這一幕，臣妾想起當年兄長出征之時，皇上也是在這里，親手將帥印給他，叮囑他為國效力，守護大夏黎明百姓，不想還不到兩個月，帥印回來了，人沒回來。”

顧停心尖一繃，來了來了，他就知道這件事繞不過去！尤貴妃只有一個哥哥，就是尤大春！

大殿陡然安靜，別說顧停孟楨繃著小臉，那邊正在接的太子和霍琰都停下了。

尤貴妃端著茶盞，一臉無辜：“咦？你們一個個都這麼嚴肅干什麼？本宮可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櫻將將到茶杯沿，又退開，眼眸微垂，“哦，本宮想起來了，本宮兄長可是死在九原的。”

看向顧停，聲音極緩：“聽說顧公子當時就在現場？”

顧停指尖繃。

對于這件事，他問心無愧，也從未后悔，尤大春本就不是什麼好人，死了活該，可尤貴妃的手段，不能不防。

那夜尤大春發兵，想拉著所有人一起死，鎮北軍事后已經盡量控制局面，盡可能的不走消息，但當時人太多，有什麼落網之魚也不一定，他不能肯定尤貴妃到底知道多，心里認定了怎樣的真相。

覺到背后目溫暖，他知道霍琰在看著他，無聲的給出了支持和鼓勵——怎樣都好，隨便你發揮，任何后果，本王幫你扛！

顧停心中微，話也答的很謹慎：“狄人險投毒，邊境乃至九原尸毒橫行，鎮北王本人都未能幸免，陛下和娘娘應已知曉。尤大人也不幸染毒，大約毒發影響心智，那夜大人思慮不周，竟要帶兵嘩變，邊境塢堡形勢何等重要，為了穩住事態，救下大人，鎮北軍一直在努力，可惜刀劍無眼，尤大人終是……當時場面太，夜太黑，人也太多，草民都慌之下過袖箭，視野著實有限，看的并不是很清楚。”

總之不管事實怎麼樣，你心里又是怎麼想的，這事不能認！認了就是把刀塞到你手里，揚著脖子等殺！

霍琰負在背后的手了拳，他是真的擔心小東西太誠實，把真話全說了，政局復雜，圣心難測，所行所為無愧于心就好，在這里，說的不是話，而是。

“嗯？太子剛說了什麼？臣沒聽清……”他聲音低輕，再次繼續和太子的接。

尤貴妃早知道眼前這賤人不是個省油的燈，也沒想一錘能把人釘死，慢條斯理道：“也是。你都敢隨鎮北王進京，一路走到這金鑾殿，可見是個拎不清的。”

這話極盡諷刺，顧停細品，說這話時尤貴妃看了建平帝一眼，建平帝拍了拍的手，并不像制止，更多是鼓勵。再想想建平帝對他的第一句評價——

皇上責問霍琰，心尖寵是個男人，還帶來了大殿，是不是很過分？

對于他顧停，這兩個人態度再明顯不過，瞧不上！不承認！他們太知道自己下了一道怎樣的圣旨，也太明白霍琰這一舉是為什麼，表面再裝的不在意，心里都認定了這是大不敬，他站在這里，就是鎮北王故意挑釁！

顧停束手垂頭：“草民不敢。”

隨便你說什麼，我不心就是。

尤貴妃挑事不功，又嘆了口氣：“時也勢也，都是人的命，哥哥命不好，怪不了任何人，臣妾呀，心沒那麼大，裝不下那麼多，只要皇上好，臣妾就都好啦！”

甜甜沖著建平帝一笑，順便拋了個眼。

建平帝握住的手，同樣深狀：“妃最好，朕都知道。”

因這二人的對視和對話，殿氣氛突然變得很不嚴肅，似乎飄起花瓣，又纏綿，作為權力頂端的上位者，不趁機做點什麼好像都對不起這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