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里休息吧!我還有事,我先走了——”話說一半,寧公子語氣突然鄭重,
“那集市上游人上千,卻恰好是我遇到了你!我就知道,冥冥中自有天意!逸之,你獨在異國他鄉,這樣子,你知道我……我想那心中惦念你的人知道了,要多麼心疼?既然天意如此,你在此地遇到了我,那……既然你我有緣,你就暫且在這里住下,調理好子吧。就當做……就當做寧大哥替那些心里有你,卻不能在你邊照顧你的人……照顧你了。”
說完這些話,寧公子拽起被子將他裹在其中,轉就走了。留下杜玉章一頭霧水,心中更添疑。
可他看那寧公子,雖然舉止奇怪些,對他卻沒有惡意。談起故人時候那份黯然神傷,顯然是備煎熬。
杜玉章心有戚戚,搖頭輕嘆一聲。
“哎,希他能夠早日見到那位舊人吧。”
他自言自語一句,睜著雙眼,四去。可惜,眼前依舊是茫茫黑暗,一點不見恢復視力的跡象。
——不知道蘇汝,現在知道他失蹤的消息了嗎?還有圖雅……希他們千萬別沖,做出什麼傻事才好!
第2章 -7
王禮提心吊膽等了許久,李廣寧終于從杜玉章房中出來了。
“陛下!”
王禮迎上前去。他看李廣寧臉莫測,猜不出況如何。可他又不敢直接問,只能跟在李廣寧后,回到二人之前離開的那個房間。
“王禮。”
“老奴在!”
“……他看不見了。”
“啊?”
“我說杜玉章……”
李廣寧背對著王禮,慢慢說道。聲音里帶著痛惜,更帶了一僥幸。
“他的眼睛,看不見了。”
“什麼?”
王禮大驚,
“怎麼會這樣?杜大人神仙一般的人,竟然……!”
“是啊,神仙一般……妖孽人……竟然落到這步田地。”李廣寧長嘆一口氣,“真不知他雙目失明,又孤苦無依,是如何在這邊關安立足的。想來,日子過得也不會太好。”
——那是自然。若是過得好,如何會染沉疴還要獨自外出集市,昏倒在地也無人救助?
王禮想著,卻沒有說出來。他知道李廣寧特意與他說了這一句,一定心中已有打算了。
“王禮,他還不知道我的份。我想,他也沒必要知道我的份。”
“什麼?”王禮吃驚不已,“可是方才您不是與他談許久……”
——面對面說了這麼久的話,還能不知道對面是陛下?
“朕已經說過,他失明了。”
王禮恍然大悟——是了,現如今陛下急火攻心,聲音變化極大。而容貌形杜大人是見不到的。
“可杜大人究竟為何會失明?”
“朕還沒能細問。這些年,朕嗓音變化也很大,恐怕他也沒想過朕會出現在這里吧。”
“就算這樣……”
王禮一頓,沒有將這句話說完。只是他心里,卻已經染上了一層影。
——就算這樣,陛下你又能拖延到幾時呢?
——他早晚會知道,救了他的那位寧公子,就是他避之而唯恐不及的李廣寧啊!
“你替我去查看一下,他現在住在何,家里都有些什麼人。還有,傳我旨意給徐浩然,他封閉平谷關,在白皎然到來前嚴人員隨意出!”
“陛下?這……”
“就說之前西蠻集市鬧出當街斗毆慘案,死傷較重。大燕境要排查兇手,請西蠻配合!不能在和談前鬧出紕!這消息,你徐浩然直接送給蘇汝。”
“是。”
王禮猶豫著,開口問道,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只是陛下,您突然要封鎖城門,莫非是……為了讓杜大人沒法離開?”
李廣寧瞥他一眼,沒有說話。
“公子啊,您封鎖城門,杜大人一時走不了,就只好留下。可是留得一時,難道留得一世?”
“能留一時,就留一時。”
“可您難道永遠不讓杜大人知道您的份?”
“若他知道了我的份,還會愿意留下嗎?”
“這……”
王禮有些為難。
“我又何嘗不想以真面目示人,對他傾訴這些年的煎熬。可他還病著……等到他子好些,再作打算吧。”
李廣寧輕笑一聲,
“能拖延幾時,就是幾時吧。若他能夠接我……我就真的在他面前做一個富商寧公子,又有何不可?”
第2章 -8
“能拖延幾時,就是幾時吧。若他能夠接我……我就真的在他面前做一個富商寧公子,又有何不可?”
“陛下,這不妥啊。您畢竟是九五之尊,怎麼能一直以假份示人?微服私訪時候也就罷了。若是平時,杜大人真將您當平常富商……那別人要怎麼看待?他種種行為都得算是目無君主,欺君犯上了!”
“那又怎麼樣?從前他欺君犯上的事,做的還嗎?”
李廣寧苦笑著搖搖頭,
“什麼欺君不欺君,不過是逆了朕的心思。那時候年紀輕,朕心里容不下他的背叛,看他做什麼都不順眼。若認真計較起來……從前在東宮時,他出格的事做得嗎?那次跟我撂臉子,大冬天關了暖閣的門,自己悶在里面不出來。數九寒天,我在外面敲了半個多時辰的門——若當真論起來,那時候我就已經是東宮太子了!他這不是犯上?可那時候,他再驕縱些,只怕我都不會覺得是犯上。”
“陛下……”
“只是后來心里恨他,他做什麼,朕也放不下這份恨。所以他做什麼都是欺君,都是犯上!可現如今再回頭想,又覺得都不算什麼了。
罷了,朕自己不在乎這個君臣尊卑,誰還敢多說什麼?欺君就欺君好了!就算是欺君,又能怎麼樣呢?”
一番話聽下來,王禮吃驚地看著李廣寧。
從來是江山易改,本難移。李廣寧如何,王禮這個自小伺候他到大的老家奴,是再了解不過的!他從來眼睛里難沙子,恨都寫在臉上。對人好時,能將心肝都掏出來捧著這個人,可若是覺得此人辜負他的好,翻臉時更是雷霆手段,絕不容!若非如此,當年杜玉章在他手上,怎麼會了那麼多苦楚?
說句實話,當年雪夜報信事后,李廣寧竟然能留杜玉章一條命在,都讓王禮大為震驚了…
現如今,李廣寧竟能說出這番話來——難道他真的轉了?真的肯放下了?
若是如此……那這三年的苦苦追尋對李廣寧的改變,似乎比王禮之前覺到的更加大……
王禮還在暗自揣測,李廣寧已在桌邊坐下。桌上,是韓淵送來的匣子。王禮早就將信箋收好,也放在一邊。
李廣寧手指輕輕著那些信,將括的紙邊都得卷起碴。許久,他自嘲地一笑,將信箋推到桌邊。十幾封信噼里啪啦散落一地。李廣寧站起,毫不猶豫地從上面踩了過去。
“陛下,您這是何意?”
李廣寧本已經到了門邊。聽到這話,他停住腳步,頭也未回。
“這東西你理掉吧。是燒是毀,隨便你。”
“陛下?既然是報,您還未曾讀過,老奴卻不敢隨意置……”
“沒讀過,朕也知道其中容。韓淵說了是當年真相——那也無非是杜玉章如何背叛朕,如何騙朕,又如何對不起朕。王禮啊,你知道朕其實脾氣不好,不得激。我看了這東西,若都是當年已經知道的事還好,若還有些我從前不知道的……”
他默然片刻,王禮也沉默著。王禮知道他的想法——若是杜玉章還有別的對不住他的地方,現在他知道了,只怕他又要大發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