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夜深了，大概都睡下了。”

韓淵卻只抬頭，深深地向府了一眼。

高門大院，韓淵看不到里面的景。可他只用想象，就能猜到那人所住的小院落月如何。此刻一陣風刮過，大概是風吹竹聲，一路吹到那人夢中去了吧？

“這一次，我是拼了命不要，也替你保下杜玉章的命了。”

韓淵自言自語著，臉上帶著一抹溫淺笑。

“可惜不敢對你說實話。不然，三年前你生我那一場氣，這次也總該消氣了吧？”

他又凝視著白皎然房間所在的方位，靜靜出了會神。片刻功夫，他深吸口氣，

“走吧。”

“大人，不去門麼？”

“不去了。這次要做的事危險，他又沉不住氣。別連累他了。”

“那咱們去哪兒？”

“直接去午門吧。”

——兩個時辰后，就是杜玉章的問斬之時。

韓淵心中有數。這一次，他十有八九，是要糟糕了。

這時候想想，白皎然和自己賭氣也是好事。不然，萬一自己死了，他會哭的。本來是那樣風霽月一張臉，卻哭得眼睛紅紅，像個兔子一樣……該有多難看？

那小王八蛋，還是笑起來好看些……希他這輩子也就只是笑吧，別有哭的時候。

【五月六日 ，未時】

“陛下，這就是人犯最后所住的牢房了。”

劉大人戰戰兢兢地帶著李廣寧到了天牢深。他面圣的機會不多，可也聽說這位皇帝陛下，是個晴不定，殺伐決斷的主。若是被陛下尋到了錯……

劉大人不敢想下去了。

“這就是他畏罪自殺時所用的杯子。”

李廣寧臉煞白，一不。許久，他才接過那個小巧茶杯。

這東西太悉了，杜玉章其實有些文人脾，不喜歡那些花俏富貴的東西。可宮中講究吉祥，往往不他的眼。這套茶，是李廣寧專門南郡生產瓷的地方進貢的。除了他與杜玉章，從沒給別人用過。

手指挲著茶杯的邊緣，李廣寧急促地短笑一聲。他慢慢抬頭，打量著牢房。

牢房里面那麼多東西，都是他囑咐給那個人帶進來的——暗地里，他早就向杜玉章退讓屈服了！

可為什麼…為什麼！李廣寧想不明白！他心中好恨啊！

“陛下，韓大人回來了。”王禮說著，小心地想要從李廣寧手中接過茶杯——那杯子里面還有不殘存的滴，就掛在杯壁。不是說杜大人是飲鴆自盡？鴆毒見封，陛下萬一手指沾染了，那可了不得！

但沒等他出手，韓淵已經帶著一殘破的尸回到了天牢之中。眾人的注意力瞬間集中在了他手中那殘破的草席中。

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看到那被破草席卷著的殘尸時，李廣寧瞬間倒了一口冷氣，忍不住倒退了幾步。

“不，不，這不可能！這不是他，不是他…他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第175章 -2

何止是李廣寧？就連一邊的王禮也驚出聲！

那尸實在是太過凄慘了！一囚服下，皮被啃咬得殘破不堪，整張臉都被撕扯下去，留下七八糟的頭發纏繞著，還混雜跡漿。草席上也全都是野狗腳印，和摻著臟的泥土。

“稟告陛下，這就是杜玉章。 ”

韓淵漠然道，

“是臣親自替他收的尸，也是臣手將他卷在草席中，丟棄在墳崗的。臣尋到這尸的地方，距離之前丟下杜玉章的地方也很近——墳崗，本來就是野狗集群的地方。雖然臣的知府衙門曾經殺滅驅趕過幾次，可總不能夠趕盡殺絕。野狗吃死尸的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李廣寧呼吸急促，死死盯著那半殘尸——他的人，那傾國傾城的子，那顛倒眾生的容貌，他怦然心的笑容！就這樣，了一堆殘，任憑野狗撕咬？

“這不可能！朕不信！”

“陛下，這就是杜玉章了。從來死如燈滅，什麼樣的人，都只有活著才算是個人。等到死了，那便是一堆腐，一把枯骨。陛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陛下，生死兩隔，也只好認命了。”

“哈哈哈哈，好一個生死兩隔！可朕是九五之尊啊！若朕偏不認命，偏要勉強呢？”

韓淵蹙起眉頭。他想，陛下這是又妄了。堂堂君主…何時才肯睜開眼睛，認清這世界呢？

是，這不是杜玉章，這是昨日行刑的另外一名死囚的尸！

可若不是他韓淵從中施展手段，杜玉章的下場，不會比這囚犯好多！自盡，拋尸荒野，連尸也被野狗吞噬——這不是杜玉章？確實，這不是！

可只差一點，這尸就會是杜玉章！

陛下為皇帝，肆意妄為多年。他難道就從沒想過，該為自己的行為負一點責任？

等到事無可挽回時，空喊一聲“朕是皇帝”“朕不信”，又有什麼用？

“陛下，當今之計，還是將杜玉章的尸理掉吧。既然已經是這個樣子，那地高僧恐怕也沒有出山的必要了。陛下以為呢？”

韓淵此言，也是為了杜絕后患。畢竟這尸經不起細查，要是高僧真有點什麼獨特法門，看出些不妥，豈不是平地再起波瀾？

李廣寧依舊急急著氣。他低著頭，渾筋繃了，幾乎咬碎了槽牙。韓淵幾乎疑心他沒有聽到自己的話。

可很快，李廣寧緩緩抬頭。他往尸方向看了一眼，半路卻迅速移開目。他好像害怕去看那慘相，眼睛通紅了。

李廣寧迅速偏過頭去。這一次，他許久一不。一時間，連王禮都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些什麼。可他原本急促的呼吸，竟然慢慢平穩下來。

整個天牢里一片寂靜，沒有一聲音。所有人的目都盯在李廣寧上。

“也罷。明日，該有一場國葬。高僧，卻可以不必請了。”

——國葬？為何要準備國葬？

第175章 -3

——國葬？

——從來國葬都是厚葬皇帝、后妃，從沒有給其他人國葬的道理！

——尤其杜玉章，今日還是階下罪臣，明日就要國葬了？

韓淵心中疑，但他也知道不能這時候李廣寧霉頭。他恭恭敬敬答了個是。

【五月六日，亥時】

李廣寧坐在大殿上。漉漉的頭發披散后——他方才沐浴一番，又換了一嶄新的禮服。

王禮心中疑萬分，卻不敢詢問。今日的陛下經歷了太多，早就該崩潰發怒。可他沒有。

他簡直可以用一切正常來形容。

但眼下這節骨眼，一切正常，豈不就是最大的反常？

“陛下，您該休息了。杜相…奴才將他送出去，好好停放吧。”

王禮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就想將那尸弄走。可李廣寧搖了搖頭，

“你找人來，替朕將杜玉章上洗干凈，給他換上服。”

“……遵旨。”

很快，一切收拾停當。王禮也離開了寢宮。李廣寧慢慢走向那尸——雖然污泥塊被清理掉了，可尸看起來卻一點都沒像樣些。

那些猙獰的傷口，撕咬的痕跡，反而更加目驚心。

李廣寧只看了一眼，就迅速移開目。事到如今，他依然不敢看那人的慘狀。他咬著，卻努力凝出一個冷笑，

“你看看你。掙扎了這麼久，最后不還是回到朕邊？跑？你又能跑到哪里去？嗯？”

可再怎麼維持出一副勝利者的樣子，他的眼睛還是繃不住地紅了。李廣寧角撇了下去，神經質地**著。

“杜玉章啊杜玉章……你好狠啊。對朕狠，對你自己也如此狠！就算要死……為何要這樣死在朕面前，朕看到這樣……這樣的景！”

“你這個……不忠不孝……欺君犯上的妖孽！……死得好……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