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3

杜玉章笑了笑，輕聲道，

“陛下給我指了條明路——進宮，做妃嬪，伺候君王。可我一定要這個宰相的名頭，陛下心里不喜，又怎麼肯給我做這個靠山？他是希我知難而退啊。”

韓淵閉上了。他暗地琢磨片刻，罵了一句。

“他娘的。陛下的心，可真狠啊。”

杜玉章笑了起來。

“狠不狠的，都是過去了。韓大人，你的酒呢？”

韓淵深深看了杜玉章一眼。這次他沒有再阻攔，而是啪地打了個響指。

“他們送酒來——要‘今宵醉’里最好的陳釀，泡上些潤肺的藥材！煮得溫熱，將藥發散好了，就趕送來！”

他心思縝，是怕杜玉章喝酒沖撞肺氣，引得病發，又要遭罪。杜玉章笑道，

“咳咳……韓大人費心了。只不過我一個要死的人……咳咳……不必那樣講究。與韓大人……咳咳……痛快一場，也就罷了。”

“將死之人？……我覺得，杜大人你死不了的。”

韓淵嘆口氣。李廣寧到了此時還在給杜玉章送東西，后日要能下決心真斬了他，就見了鬼了！

“我也覺得，若聽任陛下作為，那日……咳咳……恐怕我死不了。陛下的子喜怒無常，遇到大事卻往往下不得決心。只怕他會臨時變卦，咳咳…… 不給我解。”

杜玉章抬起頭，輕聲對韓淵說，

“所以我想請韓大人幫幫我，送我一程。”

“……”

韓淵的臉陡然一變。他一下子站起來，

“杜玉章！你想讓我幫你赴死？！”

“我知道，這有些強人所難了。可我……真的不想再回到陛下邊了。”

杜玉章慘然一笑。

“韓大人，杜玉章無能，這麼多年只得了兩個真心待我的朋友。白大人那邊，我開不了口，也只能仰仗韓大人了。”

……

第二日。早朝上。

“陛下，那杜玉章實在囂張無比！為叛賊，竟然敢在反逆事敗后再次潛回京城，對徐將軍大肆報復！只是因為徐將軍忠報國，在平叛中立下大功，他竟然殘忍殺害了徐將軍的獨子，還在百姓中污蔑徐氏！”

一個大臣慷慨激昂地陳詞，

“此等佞，其心可誅！陛下，臣奏請將杜玉章在午門斬首示眾，廣而告之他的罪狀！這才能告忠臣，才能震懾宵小！”

一語末了，滿堂雀無聲。

徐驍秋借口獨子被害，過于悲痛，一直沒有面。誰都知道，他在等李廣寧的表態。

可李廣寧坐在龍椅上，靜靜聽完這長篇大論，臉上一點表也沒有。

“說完了？”

“回陛下，臣說完了。”

“朕知道了。”

李廣寧聲音飄忽，

“還有別的事麼？若是沒有，就退朝吧。”

與徐驍秋關系莫逆的員們都一臉不滿。可李廣寧才平定了七皇子叛，手下數萬林軍煞氣凜然，讓朝野為之震驚。就連原本自認為是大燕第一軍的徐家軍都有些忌憚。

尤其西蠻那邊又和談功，徐家軍地位一下子尷尬起來。徐驍秋此刻不面，也是想要個承諾——他并沒有借兒子的死要挾什麼權勢地位，不過是要殺了杜玉章。這就是個保證，等于李廣寧答應替他掩蓋兒子的罪名，以后也不再拿這件事做文章，削弱他的徐家軍。

一個叛賊的命，換一支大軍效忠，不是很劃算嗎？

所有人都以為李廣寧會一口答應的！

可他拖延到如今，是何用意？難道他一定要置徐家于死地，才不肯松口？

——總不會是還在猶豫，要不要杜玉章的命吧？那可是投了七皇子的反賊啊！罪無可赦，死有余辜！

第168章 -1

下朝了。群臣魚貫而出，最后整座大殿都空一片。李廣寧卻一未，眼睛盯著左側文們所站位置，微微出神。

曾經那個人，就站在文之首。朝堂上舌戰群儒，慷慨激昂，一時風頭無兩。

“陛下？陛下！”

王禮在后面小聲呼喚。了幾次，李廣寧才回過神來。

“何事？”

李廣寧聲音喑啞，眼睛也沒有焦點。他雖然人坐在龍椅上，可魂靈卻好像本不在此。王禮見他這樣，心里一。但他沒有多說什麼。

“陛下，回宮麼？”

“嗯，回宮吧。”

回到書房，李廣寧依舊沉默著。他枯坐片刻，翻開了面前一疊奏章。可過了許久，他也沒有落筆批閱一個字。

那一筆懸在半空，朱砂滴落在紙面上，鮮紅如。

王禮看在眼里，幾次張口言，卻說不出什麼勸誡的話。

是啊，陛下勤于政務，有什麼好勸誡？

不像上一次杜玉章假死，陛下狀若瘋癲，抱著尸不吃不喝。這一次，陛下沉默著，如常辦理公務，上早朝，批閱奏章。若說異常，也不過是話到了極點，時不時出神……

可王禮卻覺得心里發寒。

他總覺得陛下像是一行尸走。外面勉強維持著如常的殼子，可里卻早就無聲無息地崩塌了。

書房死一樣的寂靜。李廣寧枯坐許久，直到幾個膳房的太監送點心來，才打破了寂靜。

“王總管，聽說陛下昨日胃口不好，吃不下什麼東西。膳房特預備了陛下最喜歡的香點心，和一杯舒脾開胃的焦楂茶。”

“好。你們下去吧。”

王禮捧著點心，恭敬擺在李廣寧面前，

“陛下，這些點心……”

“放下吧。”

王禮憂更重。卻沒有多話，退下去了。

書房再無他人。

李廣寧耳邊卻好像同時響起了很多聲音。

——“杜卿，這點心只是尋常。可經過了杜卿的口，卻分外好吃。今后你就這樣伺候朕吃點心。你可記得了麼？”

——“陛下真是小氣，方才那一塊點心，卻自己吃了大半。臣見陛下邊還有些殘余——就賞了臣吃吧。好麼？”

——“杜卿，從今以后朕的心里，除了江山社稷，也可以給你留一個位置。你要不要？”

不過短短三日前，在這同一間書房，他還曾與那人調笑著分一枚點心。那時他多麼志得意滿？準備鏟除七皇子余孽，去了心腹大患……心之人就在膝上，只盼天長地久……

李廣寧慢慢從點心匣中拈起一枚香點心，端在眼前細細看著。

回憶中的輕語猶在耳側，不住在李廣寧心中回。

李廣寧盯著那點心，眼前漸漸模糊了。他發抖，肩膀也在發抖。小小一枚點心竟然也沒能拿住，啪地落在地上，摔一地碎屑。

大燕的帝王佝僂著背，臉深深埋在手掌里。他沒有哭，也沒有。他就像一支去了燭心的蠟燭。看去，依然蠻像個樣子，可他心里再沒有一點亮，更沒有什麼希了。

第168章 -2

【五月初五】

韓淵沒有失約。

下午，他再次來到天牢。

杜玉章本來斜倚在桌邊，輕輕息著。昨日他與韓淵一場大醉，確實是酣暢淋漓。可從半夜起，酒勁發散得厲害，腔里的疼就沒有斷過。此刻，他幾乎連起的力氣都沒有了。

但看到韓淵來了，他依舊撐著子坐起來。

韓淵左手拎著一只小壺，右手端著個藤編箱籠。見杜玉章眼睛不住往他手上看，韓淵沒好氣地說，

“看什麼？瞧你這兩眼放的樣子，莫不是想將韓某的酒當水喝？”

“哈哈哈……咳咳……韓大人太過夸張了。杜某看……咳咳……看一看，哪至于兩眼放？”

“說兩句吧。”

韓淵又瞥他一眼，微微蹙眉。杜玉章聲音斷斷續續，臉也慘白如紙。最重要的是，他一向不肯在人前怯，此時卻倚著桌邊。就連他一向不肯彎塌的脊背，也有些撐不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