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寧吻了吻杜玉章的發頂。在水中泡了許久，杜玉章呼吸漸漸平穩下來，心跳也強了些。李廣寧知道，他過了這一關——他的舊疾，不會要了他的命。

李廣寧心里有些酸，也有些疼。可更多的竟然是滿足。

只因為他喜歡的人在他懷里。雖然經過了這樣可怕的變故，可那人還在。而接下來，哪怕要他的皇位，要他的命，他也不會松手——他不松手，杜玉章就不能走。杜玉章不走，他還有什麼好害怕？

李廣寧閉上了眼。他還沉浸在自己的念頭里。

可他卻不知道，昨夜杜玉章目送他離開時，曾用什麼樣的眼神看著他。

那目痛楚卻鋒利，好像一把尖刀，出鞘見，傷人傷己。一定要斬斷愫，絕不留一遲疑——哪怕遍鱗傷，也在所不惜。

不知過了多久，杜玉章終于緩緩睜開眼睛。

“玉章！”

杜玉章還沒回過神，已經被扣進了一個強健的懷抱。他頭還有些暈，脅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一陣疼痛。

這覺十分悉。舊疾復發，自然來勢洶洶——鄭太醫早就說過，他那神力是救命不救病的。

若要死而復生，便要徹底斬斷。現如今他狠心將自己的命也不要，難道還不曾斷？

這念頭一閃而過。杜玉章覺得肺中疼痛突然劇烈起來。他猛地一嘔，口中噴出些鮮，都落在李廣寧赤膛上。

“玉章！”

李廣寧臉大變。他膛劇烈起伏著，兩只手捧起杜玉章面頰。眼看方才溫水里泡了許久，才勉強讓他臉上有點。此刻噴出一口，他臉又變得慘白。

“玉章，你是怎麼了？是不是落水時嗆壞了，傷了元氣？”

“落水？”

杜玉章輕輕一笑，

“臣是落水，還是投水，陛下當真分不清麼。”

“玉章！”

李廣寧的臉，卻比杜玉章還白了。他抖著，張合了幾次都說不出話來。終于，他低聲下氣地說，

“究竟是朕哪里做得不好了，惹得玉章這樣生氣——好端端的，要跳東湖？若是擔心從前舊事，朕早就說過要一筆勾銷了！玉章，你心儀朕，朕知道的！朕心中……也不能沒有你！往事不可追，可今后……”

“沒有什麼今后了。”

第164章 -1

“沒有什麼今后了。”

杜玉章卻是淡淡一笑。他別過眼，神銳利。

“陛下，你不明白，若沒有從前，又從哪里來的以后？”

“杜玉章，你到底想怎麼樣？”

李廣寧有些急了，

“你究竟想要什麼？不想宮？那就不！現在西蠻靖平，老七余孽被剿滅，門閥武將和老臣們都不再敢指手畫腳了！今時不同往日，玉章你繼續在前朝也不會再有危險，朕不會再你宮！你愿意做宰相，就繼續做就好了！朕不限制你……”

若是三年前……甚至幾個月前，聽了李廣寧這番話，杜玉章不知心里會多麼高興。

可如今……

“陛下，時過境遷。杜玉章想要的，從來不是什麼宰相位置。”

“那你究竟想要什麼？！”

李廣寧一聲怒吼。可吼完了，他卻心里一慌。堂堂大燕皇帝，連看杜玉章臉都不敢正大明。他看了看杜玉章神，趕開口解釋道，

“玉章，朕不是有意吼你……朕有些心急……”

他解釋了半句，卻突然靈一現。

“玉章，你想要的，莫非還是與西蠻的合談？”

杜玉章依舊沒說話，只是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可就這麼一個眼神，已經讓李廣寧心頭一喜——要知道，從這次醒來后，杜玉章連正眼都沒看他一下！

現在的杜玉章學會了慪氣，一言不合竟跳了東湖！若是以前，李廣寧絕不可能慣著他這病，一定要將他綁起來好好教訓一頓，給他長長記！

可現在，杜玉章子弱這樣，大口的說吐就吐——這哪里是在吐？這是往他李廣寧心上扎刀呢！他捧在手里，都怕杜玉章有個閃失，哪里還敢說重了一句話？

是看他那慘白的臉，李廣寧都覺得膽戰心驚。更別提，杜玉章這次元氣真是傷得狠了，他又心口又抱在懷里暖了半天，杜玉章子都沒有完全暖過來。

要是有個萬一……

李廣寧深深吸了口氣，驅散不祥的念頭。

現在不能想這些無用的念頭。為今之計，還是要先安好他，不能讓他繼續胡鬧了。

“玉章，朕知道——十年來，一直和談是你的一塊心病。”

“……”

“這幾日，朕收到了白皎然呈上來的和談草案。朕掃了一遍，看其中文字和構想，這草案大概也是出自你的手筆吧？開放邊貿，將世代仇的大燕、西蠻人攏在一個集市里做生意，你也真敢想。邊境打了這麼多年，兩邊結下多仇怨？若是一般人，只怕要憂心仇家相見，隨便有點沖突就在集市上火并起來。這樣膽大，西蠻那邊，居然也肯同意……”

李廣寧輕聲笑了笑，

“既然他們都敢試一試，朕又差在哪里了？杜卿，你想推行，就放心去做好了。朕也同意了。”

李廣寧又看了看杜玉章。見那人盯著浴湯出神，他便繼續說下去。

“其實這一次，老七和徐驍秋鬧了一場，也還是有好的。”

第164章 -2

“其實這一次，老七和徐驍秋鬧了一場，也還是有好的。徐驍秋原本挾兵自重，總與母后……與太后呼應著，鉗制朕的作。現在，老七第二次叛，被朕關在牢里，過幾天就要問斬。太后，連同后外戚，也再不可能掀起風浪。如今朕要做什麼，都容易許多了。所以杜卿，你想要的邊關和平——既然你想要，朕就讓他們試試。或許，就能功了呢。”

“并非或許，是一定會功。”

杜玉章輕聲開口。

“人心所向，大勢所趨。原本這就是趨勢，只不過擋了一些人的利益，被他們生生拖到了現在。如今，宰相府邸有白皎然主持大局，西蠻邊關有了蘇汝的配合支持，若是徐驍秋也不敢作梗，這趨勢只會越來越快……三五年后，便是滾滾洪流，再無人可擋了。”

——白皎然、蘇汝、徐驍秋……這其中，卻沒有杜玉章自己？他沒打算再主持宰相府邸？

——那他打算去哪？或者說，他還能打算去哪？

聽到杜玉章開口，李廣寧已經是大喜過。這話中藏的意思，更他心頭狂喜——杜玉章不回宰相邸，還能去哪！一定是常伴自己邊，肯宮了！

李廣寧眼睛一亮。他手臂用力，將杜玉章攬進自己懷中，語氣更是熱切萬分，

“玉章，那你呢？”

“……”

“你替他們都安排好了地方，你自己又如何？嗯？”

“我自己，自然也想好了去。”

杜玉章淡漠一笑。雖然慘白著臉，這一笑依舊是風萬種。

“陛下，臣累了。臣對陛下……也好，恨也好，原本也想做個了斷。可卻沒想到，就連東湖水也不肯收臣這一副殘軀。”

李廣寧臉越來越難看，他一把握住杜玉章的手腕，

“杜卿，你這是何意！外患不再，你我的好日子才開始啊！”

好日子？

杜玉章目從一旁的窗子出去。越過碧波粼粼的湖面，遠一片建筑若若現。杜玉章知道，那是東宮。

他與李廣寧朝夕相了七年的東宮。

“陛下，好日子早就結束了。三年前，已經結束了。”

李廣寧的目也順著他去。他自然也認出了東宮。他神一變，

“原來你是懷那時……可，可現在的一切，難道不是因為你三年前背叛了朕？朕都已經原諒你了，你居然還怨恨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