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理得當，對他們來說，反倒是霍玉衍主將把柄送上門來呢。

江隨舟挲著紙張的邊緣，陷了沉思。

——

了夏，橫亙在北梁南景之間的大江濤濤而過，兩岸綠樹蔭，自一派江南景致。

婁鉞站在江邊，深吸了一口氣。

霍玉衍要來的消息一送到他手里，他便立刻派人馬不停蹄地轉呈給了江隨舟。

他知道，江隨舟人在臨安，定然會將一切準備妥當，他要做的，便是藏住自己的全部心思，全須全尾地將鄴城送來的所有人，安全地迎回去。

他神冷峻，旁邊的婁婉君卻沒注意到。

不耐煩等人，騎著馬，在江邊溜達。將馬鞭折起塞回了腰間，抬手折了一支柳，輕飄飄地甩著，催著馬匹在江邊閑逛。

晃得婁鉞心下直躁。

“老實點兒！”婁鉞不贊同地皺眉對說。

婁婉君分毫不放在心上，一手甩著柳枝，單手牽著韁繩調轉過頭來。

“傻站著就是老實了？”頂道。“我閑得住，這馬都要拘壞呢。”

婁鉞憋了半天，告誡道：“一會兒北梁的太子殿下要來，你當心著些，不要壞了禮數。”

婁婉君嗤地笑了一聲，道：“什麼太子殿下啊，往前數十年，那會兒可是我罩著他，帶著他玩兒呢。”

婁鉞連忙斥責：“沒輕重！無論從前如何，他而今都是太子，是皇家的人，這樣的話，萬不可以說！”

霍玉衍和霍無咎的那些齟齬，婁鉞思慮再三，還是沒有告訴婁婉君。一則婁婉君子耿直藏不住心思，二則，這事一個人知道也能穩妥些。

更何況，在婁鉞心里，婁婉君怎麼也就是個孩兒家，既沒有職，又不是男子，這種事，不知道也便罷了。

而婁婉君自是不知道他這麼多的心思和顧慮。

嘁了一聲：“當著他的面，我當然不說了，我又不傻。”

兩人說話間，江面上已經遙遙看見了船只的影子。穿上掛著的旗幟正是北梁的。為首的是一艘兩層高的大船，看上去應當是領頭者所乘的。

婁鉞通都繃起來，面上的表也匆匆收住。

“人來了。”他說。“慎言。”

婁婉君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父親這神，雖說是一副認真莊重的模樣，但怎麼也不像迎接自家人，反倒像在準備著應付什麼敵人。

收回了目，往那江面上看去。

便見那船只緩緩而來，開了波浪，駛過了緩緩流淌的江面。江面寬闊，那船行得慢，應是行了兩刻鐘，才堪堪停在了江畔。

婁鉞手下的兵馬已然列陣在江畔，銀甲紅纓，旗幟獵獵飄揚。見著船停，婁鉞便領著手下的將領們迎上前去，便見大船放下了踏板，衛兵迅速地列隊下了船。

婁鉞停在了踏板前。

便見衛兵在兩側列好了隊之后，便有幾個太監宮手持儀仗緩緩而下。婁鉞備好了面上的笑容，旁側的婁婉君卻渾然不覺地嘖嘖稱奇。

“竟是這麼大的排場！”小聲道。

婁鉞連忙橫了一眼。

便在這時，一人緩緩行到了那踏板上。

那雙雪白的織錦靴子上，地用金線織著蟒紋，在下熠熠生輝，反出黃金特有的澤。

順著看上去，便是個一襲雪白織金袍、頭戴嵌玉金冠、面如冠玉的翩翩公子。

他量修長，倒是顯得他單薄。這樣的織金白向來不是尋常人撐得起的，穿在他上，卻顯得清雅與貴氣并生，配上手里一柄描金扇子，分明便是一位皇城里出來的貴公子。

隨著他走下踏板，婁鉞帶著后眾人紛紛跪下，盔甲發出了當啷的聲響。

“末將婁鉞，恭迎太子殿下！”婁鉞道。

在他后，山呼隨之響起。

眾人跪倒了一片，一時間銀甲熠熠，看上去頗有山崩海嘯之勢。那公子卻是氣定神閑，緩步而上，停在婁鉞面前，躬扶在了他的胳膊上。

“婁叔叔不必多禮。”他溫聲道。

婁鉞順著他的力道站起來，抬眼看去，便見面前溫文爾雅朝著他笑的，赫然便是霍玉衍。

他同年時沒什麼分別，溫和笑，生得俊雅秀氣，尤其眉眼，溫潤得。當年在關時，他便與關養出的野猴子不一樣，平日里詩書為伴，講話也是不不慢的。

但婁鉞也知道，這孩子打小就是心思深的。

霍無咎只喜歡習武、不讀書，日被他父親打得上躥下跳，七八歲時最皮的時候，還沒大沒小地直呼他“婁鉞”。

而霍玉衍卻不同。他不僅詩書皆通，克己知禮，武功上也從不松懈。他沒天賦，便全用在勤上，三伏天霍無咎帶著一群小跟班到山打獵中躲涼時，他卻獨自在沒有樹蔭的院子里扎馬步，直扎到三更天。

也正因著如此，他自起義帶兵起，便文武就，是軍中知名的玉面儒將。若不是霍無咎風頭過盛，普天之下，誰會不知道霍玉衍的盛名？

想到這兒，婁鉞在心下嘆了口氣，面上出了一副高興的笑容來。

“禮不可廢的！”他笑道。“舟車勞頓，太子殿下辛苦了罷？”

霍玉衍聞言，淡笑著搖了搖頭。

“這幾年是不中用些，不過無妨。”他道。“南下的大人們照顧我，行得慢些，也沒有多累。”

溫文爾雅，禮賢下士，他倒是全像半點沒變似的。

若不是真知道霍玉衍背后的所作所為，婁鉞怎麼也不會相信，當年那個雖心思深重、卻極其刻苦知禮的孩子，會做出在霍無咎后背刺一刀的舉。

“那末將便放心了！”婁鉞道。

“婁叔叔這麼便是見外了。玉衍在您面前，算不得什麼殿下，不過是您的晚輩罷了。”霍玉衍溫聲道。“婁叔叔倒是一點沒見老，而今見著您，竟像還在關時一般。”

婁鉞笑著擺手：“哪兒就像殿下說的這般。十多年過去，老啦！”

“臨行之前，父皇還專程囑咐過我呢。”霍玉衍接著道。“這回無咎能夠順利收復江南，全靠著婁叔叔您的幫襯。父皇說，婁叔叔您的高義，必要我親自謝過才行。”

說著，他躬拱手，便要向婁鉞行禮。

婁鉞連忙將他扶住了。

“這可使不得！太子殿下，君臣有別啊！”他道。

扶上了霍玉衍，婁鉞才覺到他的有多虛弱。原本這孩子雖說看上去俊秀，但武功卻和軍中隨便哪個良將都有一拼之力的。但這會兒他扶上去，卻明顯覺到沒什麼力氣，輕飄飄的，像是骨子里都空了一般。

縱使知道這孩子惡毒，婁鉞心下也不由自主地一酸。

定北侯在世時，雖只有霍無咎一個兒子，但最偏疼的，還是霍玉衍。

婁鉞輕而易舉地便擋住了霍玉衍行禮的作，霍玉衍也沒有同他糾纏，順著他的力道便站直了。

“殿下一路辛苦，也不便一直站在這兒說話。”婁鉞道。“城中已經備了宴席，殿下不如隨末將一同去用些便飯，修整兩日，咱們再啟程去臨安。”

霍玉衍聞言淡淡一笑，神溫和，看不出半點端倪：“那便最好了。也多虧無咎，若不是他將整個南景安排得井井有條，我也沒福氣在這兒躲閑呢。”

他這欣喜溫和的神態，誰看得出背后竟做出那些私來？

婁鉞垂眼，掩去了復雜的目。

便在這時，他聽見霍玉衍咦了一聲，側過去，朝著他側問道：“婉君妹妹也在？”

婁婉君抬眼看去，便見昔日那個修長安靜的年，長玉立，站在面前，眉眼溫和得像水似的。

“婉君妹妹竟出落得這般標致了。”他說。“眉眼之間，竟是有幾分像婁夫人。”

說著，他出了個淡淡的笑容。

婁婉君不著痕跡地了一口氣，竟一時間笨拙起來，不知該怎麼回話了。

真好看啊。心道。

像有一朵玉蘭花，讓風一吹，在心口開巍巍地起來了似的。

第108章

孟潛山派去的人很快就找到了霍無咎。霍無咎此時人正在軍中，聽見是江隨舟急著見他，立馬便放下了手中的事，趕回了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