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衛急得聲音都在抖:“而今說這些也來不及了啊,皇上!什麼東西也沒您命重要!您留得青山在,這些叛黨逆臣,殺了他們還不是早晚的!”
一時間,宮殿中的下人跪得麻麻,都求著后主,要他跑。就連后主靠在懷里的兩個姬,也嚇得渾哆嗦,顧不得攏起袍,也嚇得跪倒在地。
時至今日,若北梁的兵馬真的攻皇城里,那不管皇上是死是活,他們這些人,可都活不了啊。
后主醉眼朦朧,端坐在那兒,看著金碧輝煌的宮殿里,跪了滿滿一地的人。
他們的頭全是磕在地上的,他只看得見烏漆漆的頭頂,雖滿宮都是人,他卻只覺得,天地之間,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罷了。
是了。他雖騙他自己說舅父出城只是為了搬救兵,但哪有搬救兵還要帶上妻兒的?他雖以為婁鉞是他最后一稻草,但婁鉞,歸結底也是騙他的。
所有人都放棄他了。
從他父皇將他棄如敝屣的時候開始,他就永遠是個沒人要的垃圾了。
后主端著酒杯,兀自笑了起來。
——
江隨舟這幾日,都是在一片混沌中度過的。
好在這些人真的信了他的話,不敢讓他輕易地死。他每次醒來時,便勉強自己吃些東西,吊住了那一口氣。
但上是真疼啊。
他從小沒挨過打,更別提這樣能要了人命的打。他渾都疼得麻木了,只覺那火辣辣的疼像火一樣,一路燒到了他的腦袋里,將他的神經都燒斷了。
也不知霍無咎在此的那一個月,是怎麼度過去的。
他總是昏迷,一時間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一直到這日,他勉強有了些意識,只覺周遭亮得刺眼,鼻端也有沉沉的香味,與他所待的地牢全然不同。
他朦朧的睜開眼,便到了周圍刺目的金。
這是什麼地方?
江隨舟了,便覺雙手被捆在了后。他竟是坐在一張椅子上,下很,背后卻硌得他傷口一陣陣地發疼。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道聲音。
“醒了?”
是后主。
江隨舟勉強適應了周圍的強,緩緩睜開眼,卻見自己此時竟坐在金碧輝煌的殿里。
這是后主寢宮的正殿,他座下的,是一張寬闊的龍椅。
他面前,是一方被推倒在地的案,奏折和書本散落了一地。在他面前不遠的階下,竟是后主,岔著坐在厚重的地毯上,龍袍敞著,胡披在上,單手握著一壺酒。
江隨舟皺眉看著他,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麼。
卻見后主笑著問他,語氣醉醺醺的:“如何,朕的龍椅,坐得可舒服?”
江隨舟嗓音沙啞,氣息微弱:“你要做什麼?”
卻聽后主笑著道:“不做什麼。朕只是不想死而已,還有好多事,朕沒看到,所以朕不能死。”
說著,他單手撐地想要站起來,卻被龍袍絆了一下,重新重重摔在地上。
他卻也不介意。
“反正,朕是要看著你死的。”他說。“還有霍無咎。他毀了朕的江山,朕也要看著他死。”
說著,他笑了起來。
“你不信吧?”后主得意道。“朕是殺不了他,但是有人能替我殺他。”
江隨舟啞聲問道:“誰?”
后主將一盤,舒舒服服地喝了口酒。
“他哥啊。”他笑著說。“要不是他哥,你當你有這個福氣,能把他娶到府里去?”
江隨舟聞言,被疼痛磨得混沌的腦子都清醒了一瞬。
“……你說什麼?”他追問道。
他一時有些急,竟被嗆得咳嗽起來。咳嗽帶得他也扯了傷口,又疼得他眼前發花,險些昏過去。
后主這會兒喝多了酒,看不出他的異樣來。他只單手撐著地,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他瞥了江隨舟一眼。
他上雍容的朝服已然破了,此時又染滿了新舊的,頭發散地披在肩上,臉白極了,卻又沾著,那模樣狼狽得很。
但他偏生了副好皮囊,如今這半死不活的樣子雖狼狽,卻有說不出的妖冶漂亮,像朵被踩到泥里的蘭花。
后主咧起一邊角,出了個滿意的笑。
他單手拎著壺,另一只手胡提起龍袍的擺,踉踉蹌蹌地走上丹紅的陛階,提著袍在江隨舟面前散落一地的案前蹲了下來。
“想不到吧?”他在地上一堆七八糟的書冊中翻來翻去,最后翻出了幾張紙,在江隨舟面前晃了晃。
“看到沒?”他說。“信。霍無咎那個太子哥哥,早把他賣給我舅父啦。”
說著,他一屁坐在了地上,晃著那幾張紙笑。
“憑他是霍無咎,他們梁朝的戰神,是吧?有什麼用呢?害死了他爹,連他哥哥都出賣了他。”他笑著道。“人都是這樣的,不單是朕這樣。”
江隨舟卻顧不上他說什麼。
他只盯著那幾張紙。
他剛才說什麼?是霍無咎的哥哥背叛他?霍無咎只有那一個哥哥,就是霍玉衍。
一時間,江隨舟腦中一瞬清明,所有的疑問似乎都有了解釋。
霍無咎驟然的兵敗、他一直踟躕不前,即便好了也不輕易回北方、史書上早亡的霍玉衍、獨自鎮守關到死的霍無咎……
原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霍玉衍!
江隨舟的呼吸都急促了,在龍椅上掙扎了起來。
可是他手足都被捆住,此時無論怎麼掙扎,都沒有用。
而江舜恒則輕飄飄地一松手,將那幾張紙重新扔回了地上。
“所有人都是這樣的。”他笑著說著,仰起頭,拿起已經喝空了的酒壺,又往里倒了倒。
江隨舟卻驟然使了大力氣,將上一道傷口撕裂了,疼得他往旁側一歪,竟徑直撞到了龍椅扶手的金龍上。
他疼得腦中一片空白。
但下一刻,他驟然回過了神來。
龍椅!
他雖不知后主為什麼要把他綁在這里,但今日定然是要他死的。如今殿中放眼去只有他們二人,所以他一定要想辦法,給自己尋出一線生機。
他咬著牙,忍住了嚨中往上反起的腥味,微微坐直了些,側過了。
他被繩子捆縛在后的雙手,正好能挨到椅背上那條棱角崢嶸的金龍。
他咬了牙關,將繩索卡在那條金龍上,用力磨起來。
他的作極小心,后主又喝多了酒,一時并沒覺察。他往旁邊一歪,正好靠在旁邊的紅漆柱子上。
“不過,朕卻是最恨你的。”他說。“你那妖妃母親生下你那天,就該想到有今天。父皇將你捧到天上去寵,也該想到會有今日。”
說到這兒,他搖了搖頭。
“不過,今日你我的恩怨便可一筆勾銷了。”
江隨舟渾僅剩下的力氣都放在了一雙胳膊上,此時抿著不敢說話,生怕出了半點端倪。
不過幸好,后主也沒想等他回應自己。
他了,說道:“今兒個,你替朕死在這里,就算幫了朕一個大忙。朕保證,今日之后,不再恨你啦。”
說著,他醉醺醺地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殿外響起了個太監急匆匆的聲音:“皇上,已經備好了,皇上快隨奴才們走吧!”
后主不耐煩地應了一聲,撐著地面,慢悠悠地站了起來。
“到了下頭,別恨朕。”他對江隨舟說道。“只恨父皇,給你太多,偏要捧殺了你。”
說完,他跌跌撞撞地走下階去,臨出殿門,他轉過,沖著江隨舟咧一笑。
下一刻,他抬手,一把帶翻了旁側燈火煊煊的金燭臺。
火焰轟地一聲燒了起來。
第92章
熱氣騰起,后主揚長而去。
江隨舟咬牙低聲罵了一句。
是誰給這狗皇帝起的餿點子!居然要將自己燒死在他的寢宮里,偽裝他燒死的樣子?
江隨舟側過去,狠狠在龍椅上磨起手上的繩索來。
也幸好他們想了這樣一個辦法,沒有讓他立馬就死,還讓他有一線自救的生機。
但是,殿中四下都是綢緞皮,火燒得很快,一會兒便蔓延開來,了一片火海。濃煙騰起,嗆得江隨舟不住地咳嗽,但他卻半點不敢松懈,咬著牙齒,狠狠著手腕上的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