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星河流轉。
清河坊正中的靖王府,一早就掛起了紅綢和燈籠。天一暗,立馬上了燈,遠遠看去,一片亮堂堂的金紅。門口忙碌進出的小廝和階前厚厚的一層鞭炮碎屑,都被照出了一層熱熱鬧鬧的喜氣。
江南初春的風一吹,燈籠里紅燭搖曳,將燈籠上的喜字都晃得漾起來。
靖王府有門喜事,正在今天。二月初三,是圣上欽點的黃道吉日。
皇上說了,二月三,諸事皆宜,尤宜嫁娶。
至于這天究竟是不是真的黃道吉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非要在這天讓靖王娶親,就算靖王府這日有喪,也要將棺材擱一擱,先吹吹打打地將那人娶進門再說。
天子一言,力抵千鈞,恰如是也。
即便這位天子,前兩年被叛軍殺進了國都鄴城,落水狗似的帶著百一路狼狽南逃,跑到余杭茍且生。
但是,再像喪家之犬的天子,也是天子。更何況,這位天子前些日子才得了場大勝,如今正是春風得意、志得意滿的時候。
畢竟,天下誰人不知,圣上將北梁那位戰無不勝、令人聞風喪膽的霍將軍捉了,打斷他的雙。
確是件大喜事。
大景有喜,靖王府也有喜。但這雙喜臨了靖王府的門,卻靖王府的眾人高興不起來,反倒各個如喪考妣。
畢竟……
人家將軍捉便捉來,要殺要剮,都是尋常。
但是,將那將軍裹上嫁,嫁到他們靖王府來做妾……這,這算什麼事啊!
故而,靖王府這日雖吹吹打打,張燈結彩,是鞭炮就放了大半日,但王府上下,卻沒一個臉上有笑模樣的。
眾人來來往往地忙碌,瞧著熱鬧,卻各個心照不宣地低眉順眼,不敢言語。
這種在喜氣里蔓延開的沉默,使得王府中的氣氛有些抑,越往里去,氣氛便越沉悶。
尤其是安堂。
安堂乃靖王殿下所住之,“安”二字,是宮中的大師替他從妙法蓮華經里取的名。
這倒不稀奇,畢竟靖王殿下是從胎里帶出的病弱,一直不大康健。能這般病歪歪地活到現在,多也算借了幾分佛。
安堂此時一片燈火輝煌的寂靜。
全王府都掛了紅綢,偏偏安堂半塊都沒有。夜幕之下,院中燭火煌煌,暖風吹拂,幾株高大的百年棠梨古木,在風中將白的落花鋪了一地。
院中的侍們進進出出,眼觀鼻鼻觀心,大氣都不敢出。
眾人都知道,王爺今日心不佳。
王爺素日里便話,也鮮見笑模樣,總一副沉沉的樣子,讓人覺得高深莫測,猜不他心里想的什麼。
而今日更甚。
想來也是,王爺雖說有斷袖之癖,卻也不是葷素不忌的人。哪兒有將敵國的將領打殘廢,賞給王爺做小的?
且不論此人何等危險,宛如困,單說皇上下的這道圣旨,便荒謬至極,簡直是將辱的話寫了圣旨,打在王爺的臉上。
是故王爺心差是理所應當的。他們這些下人,只得小心伺候,仔細著莫在這時霉頭、丟腦袋。
房中靜了一片。
因著娶來的是妾,所以王爺不必親迎,但房卻是要的。
故而,靖王殿下一早便收拾好,換上了金紅的喜袍,墨發束進了玉冠。
他正坐在榻上,單手握著一卷書。
下人們悄無聲息地侍立在側,沒人敢打擾他。
一個在院中伺候的小侍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得了領班的命令,要進來端走妝臺邊的那盆水。
低著頭,眼睛不敢看,雙手握在前。院里的氣氛已經夠抑了,卻沒想到王爺的房中更甚。
沉香在爐中靜靜地燃,四下陳設古拙肅穆,燈盞亮如白晝。分明該是一片清雅寧靜,卻偏像是妖魔環伺的曹地府,讓怕得都是抖的。
努力地不發出聲響,對著榻上的王爺無聲行了個禮,便飛快地去端地上的銅盆。
但因著不總進屋伺候的緣故,便并不練。端著盆起時,盆沿一不小心撞在了烏檀木桌沿上,發出了一聲悶響,些許水花濺了出來。
咚地一聲,打破了死樣的平靜。
小侍手一抖,渾都繃了,匆匆抬眼去看榻上那位主子。
看到,王爺抬眼,目靜靜落在了上。
那雙眼,是怎樣的好看啊。形狀狹長,眼尾懶洋洋地微向上揚,兼之睫纖長,又有對微揚的長眉,慵懶又人,像書上雌雄莫辯、勾人魂魄的妖。
那樣漂亮的眼尾上,竟綴著一顆朱紅的小痣。燈火搖曳中,簡直要將人魂魄都牽走了。
但小侍通都涼了。
那雙眼,黑得深不見底,艷之下,倨傲又冰冷,分明像在看一個死。
一,跪倒在地,銅盆咣當一聲落了地,潑了一地的水。
——
江隨舟僵地擺了擺手,示意這小姑娘下去。
像是蒙了大赦,一個勁地對他磕頭謝罪,然后抱起地上漉漉的銅盆,跌跌撞撞地跑了。
江隨舟看著狼狽而逃的背影,心下泛起了幾分迷。
……我是誰?這麼嚇人?
但是,這話他斷然不敢問出口,自然,也沒人能解釋。
他記得,自己剛才只是回復完了學生的信息,關了電腦準備去休息。對他來說,這只是極其普通的一天——除了今天收到的那篇論文,實在有點過于業余。
畢竟,他在J大當了幾年講師,也帶過畢業生,什麼稀奇古怪的論文也都見遍了,自認也算見多識廣,面對學生們時,總能心平氣和,應對自如,保持慈眉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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