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晚了,一彎月掛在空中,靜靜打量著人間。
一輛馬車停在溫府門口,下來一位中年男子。
男子走路有些晃,到了側門,用力拍了拍門。
門人打開門,笑著道:“八老爺回來了。”
男子打了個酒嗝兒,擺擺手走了進去。
門人在男子後撇撇,先前藏好的鄙夷出來。
一個上門打秋風的,還把自己當溫府的主人了。
被門人腹誹的中年男子是溫如歸的族兄溫如生,在族中大排行第八。
溫家村地偏遠,大半個村子的人都姓溫。而溫如歸是溫家村幾十年來第一個考中進士的。
可想而知,溫如歸給族裡帶來多大榮耀。
也因此,溫家村比其他村子的讀書風氣濃得多。
誰家不想出第二個溫如歸呢?
然而天生的讀書材料太難得,溫如生會來到京城,就是因爲他兒子也是塊好材料。
溫如生的次子溫峰,去歲秋闈時桂榜有名中了舉人,一開春就趕到了京城準備參加會試。
溫如生陪著兒子一道進京,自然來投奔族弟溫如歸。
溫如歸對族兄與侄兒的到來十分高興,好酒好招待著,銀錢也給了不。
看著族弟氣派的大宅,羣的奴僕,溫如生眼紅心熱,對兒子越發寄予厚。
堂弟就是中了進士飛黃騰達的,等他兒子中了進士,也能像堂弟一樣了。
春闈在即,眼看兒子四結識同科,討教學問,溫如生也忍不住四走了走。
這一走就發現京城太好了,喝酒喝上一個月都不會重樣。
再過幾日,兒子就要進考場了啊。
溫如生擡頭看了一眼彎月,腳下一轉去了溫峰住。
屋靜悄悄的,過窗子只能看到影影綽綽的擺設。
“還沒回來啊。”溫如生嘀咕一聲,有些失。
他還想叮囑兒子與同科小聚時喝酒多吃菜呢。
溫如生轉離開,餘突然瞥到一道黑影一閃而過。
他渾汗登時豎了起來,死死盯著窗子看。
那道黑影是從窗閃過的。
也就是說,在兒子屋裡!
難道兒子在裡面?
那也不對,溫府不怕費燈油,睡時也會亮著一盞小燈方便起夜,現在屋裡昏暗,說明兒子還沒回來。
溫如生一步步靠近窗子,許是有了酒意,明明心頭恐懼,卻鬼使神差把臉到了窗子上往裡看。
什麼都看不清。
許是眼花了。
溫如生不自覺鬆了口氣,剛轉準備離開,就聽屋一聲響,彷彿重落地。
他瞬間腦子一片空白,推門衝了進去,手忙腳點上燈,舉著燭臺裡裡外外走了個遍。
沒有人,也沒有件掉在地上。
真是邪門!
溫如生一個激靈,酒意徹底沒了,只剩下不寒而慄。
兒子該不會被邪祟害了吧?
不行,他要把兒子找到!
溫如生父子剛來時,考慮到溫峰讀書需要清靜,溫如歸特意命人把外院與院相接的一個院給了溫峰住。從院的一個月亮門出去,便是花園。
溫如生幾步就走到了花園裡。
花園清幽,都是花木疏影,在深深的夜裡很容易迷失方向。
溫如生繞過一叢花木,猛然停住了腳。
前方一株樹上,一團白影晃個晃。
溫如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躲到了花木後,這瞬間的反應渾然不似飲了酒的人。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探頭看。
那白影還在晃。
溫如生了眼睛,藉著月勉強看個清楚。
是個白。
坐在樹上,雙腳悠閒晃來晃去,正咯吱咯吱吃著東西。
那是——
溫如生驀地瞪大了眼睛。
是二姑娘!
溫如生在溫府已經住了月餘,自信絕不會認錯。
清冷的月,坐在樹上歡快吃東西的,看著很好的畫面,落在溫如生眼裡只覺骨悚然。
哪個正常大家閨秀大晚上坐樹上吃東西的!
他就說二姑娘突然能開口說話太反常,二姑娘該不會被邪祟附了吧?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溫如生一驚,忙往後躲了躲。
一名青婢走來,仰頭喊樹上:“姑娘,曬夠了月亮就回去吧。”
嘶——溫如生倒一口冷氣,急忙捂住,一個靠譜的猜測冒出來:二姑娘在吸收日月華!
“走吧。”幽幽夜中,白的聲音顯得空靈飄渺。
主僕二人往溫如生的方向走著,越來越近。
溫如生大氣都不敢出,瞪大眼睛看著。
眼看二人走近了,青婢突然腳下一停。
“姑娘等一等,您角沾了東西。”
白咬了一口手中吃的,笑盈盈擺手:“沒事,反正夜裡無人瞧見,回屋洗乾淨就是了。”
主僕二人走遠了,溫如生癱坐在地,已是面無人。
二姑娘剛剛吃的……竟然是人的手指!
溫如生想尖,卻發現極度的恐懼下本發不出聲音來。
他全力氣都被乾,連呼吸都變得吃力。
天上的月躲進雲層,更濃的黑籠罩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溫如生才哆哆嗦嗦爬起來,踉踉蹌蹌跑回房裡。
太可怕了,二姑娘竟然是吃人的妖怪!
溫如生蒙著被子渾抖,抖著抖著猛然想起一件事:兒子呢?
兒子會不會被二姑娘吃掉了?
他想到了溫峰屋的黑影與古怪聲響,嗚嗚哭起來。
起風了,窗外芭蕉晃著葉子,輕輕打在窗櫺上。
溫如生如驚弓之鳥,不敢閉眼。
他蒙著頭熬到天亮,立刻爬起來衝到兒子住。
裡面空的,兒子與溫府安排服侍兒子的小廝都不在。
“兒啊!”溫如生拍拍門框,放聲痛哭。
“八老爺怎麼了?”婦人疑的聲音傳來。
溫如生一看是負責掃灑的婆子,張口道:“你們二姑娘——”
“是妖怪”三個字被他生生嚥了下去。
不能讓二姑娘知道他看見了,不然二姑娘會把他吃掉的!
怎麼辦?怎麼辦?
溫如生轉了幾圈,拔就跑。
他要去告訴堂弟!
看著風風火火跑走的溫如生,掃灑婆子撇了撇。
真是沒規矩的窮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