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煜默默瞥了眼周令淵。
從前的種種爭執皆已有了敗,章氏已廢、傾塌在即,他跟魏鸞也有了可的小阿姮。從前對周令淵的種種緒,在此時已無需顧及,他想起永穆帝在提及太子逃離時的失蒼老,看著周令淵親自送魏鸞出險境的消瘦姿態,眉頭微。
無論如何,魏鸞能夠險,周令淵功不可沒。
他抬臂拱手,極認真地朝周令淵行禮。
而后迅速催馬出了城門。
——敵營里瞬息萬變,自是越快越好。
噠噠馬蹄聲被夜風卷沒,夫妻倆各自掌心都已出細汗。才跑出去沒多遠,城門便傳來武將洪亮急切的命令,“都督有令,今夜封鎖城門,意圖出城者,無論份,盡數殺!”聲音中氣十足,由遠及近,聽著便是久經沙場的老將。
魏鸞驚而回首,周令淵臉上卻浮出詭異的笑。
他其實已經想到了。
章孝溫既派陸鳴傳令,扣押他的令牌,定是對他起疑。都督府就那麼點地方,章孝溫尋不到他的影,盤問過門房后定會查出行蹤。而章孝溫對盛煜恨之骨,鐵了心要拿魏鸞狠撈一筆,這兩日若非他扛著,魏鸞怕是早就遭了折磨。
如今他私縱人質,章孝溫豈會善罷甘休?
定會派兵將追來,阻攔清算。
所謂無論份盡數殺,自是震怒之下對他起了殺意。
但那已經沒用了。
盛煜既有能耐潛涼城,帶魏鸞險后想必有法子周全,而他要做的,便是爭得這幾息逃命的機會。城門口火熊熊,照在開的深深門,亦約照出疾馳逃離的那雙背影。追來的兵將見賊人已逃,不等吩咐,彎弓搭箭便要殺,亦高聲疾呼監門守軍放箭。
周令淵策馬沖向城門,張開披風。
門里勁風鼓,將他寬敞華貴的披風撐開,如羽翼舒展。
數十支羽箭如雨點般鋪天而來。
第一波襲擊被他擋去,等城門口的守軍反應過來彎弓搭箭時,兩匹疾馳的駿馬已趁著這間隙奔出程之外,迅速馳遠。
周令淵艱難回頭,只看到一道又淺又遠的黑影。
他知道真的困了。
有盛煜那種人守著,定會安然回到京城,在錦繡繁華里,安尊榮。
他的心底忽然變得無比平靜。
在宮變事敗、囚于宮廷的那些日夜,他看著蠟燭淚盡,聽到更聲殘,在那座天底下最威儀、他自長大的宮中,獨自對著墻壁磨盡雄心,時而暴躁發狂得恨不得將那座宮廷撕為碎片,時而強抑痛苦,絕無助到似被洪水吞沒。
在千里逃亡、待在都督府時,他看著滿地的杯盤狼藉,獨自怔怔坐到天明。
榮華盡去,剩下的唯有滿地狼藉。
他無力扭轉,無力將碎片撿起后重新拼湊,于是放任自流,坦然而又頹喪地,在種種撕扯的緒里等待最后的那一刻。
而那一刻終究是來了。
周令淵著漆黑的夜幕,周的火似乎也迅速黯淡。
萬籟俱寂時,他悄然綻出個笑容。
他生于京城里萬生輝的仲春,長于世間最尊貴榮華的宮城,到頭來,卻留在了北地寒冷徹骨的冬夜。所有的榮耀與失敗、偏執與孤憤、期盼與憾、歡喜與悲怒,都將埋葬于此,如同他失去的儲君之位一樣,如流水匆匆。
而他所珍的人,終還能幸存于世間。
愿們無恙。
周令淵的似翕了下,卻再難支撐,轟然從馬背摔落。
城門之下,馬嘶長鳴。
……
涼城外,夫妻倆換了玄鏡司備的馬,趁夜疾馳。
魏鸞靠在盛煜的膛,寬厚而溫暖。
眼前漆黑的夜幕,腦海里卻不時浮起回頭時瞧見的那一幕,無需多想都知道,行至窮途末路的表哥會如何收場。風刮在臉上如同刀刃,側頭枕著盛煜的手臂,閉上眼時,淚珠悄然滾落。
盛煜似能察覺的緒,收懷抱,左手索過去,牢牢握住的。
涼城的都督府里,此刻卻是另一番景象。
得知周令淵獨自悄然出府時,章孝溫便知道,他在住酒醉糊涂的模樣盡是裝的。既有意瞞,將魏鸞帶出庭院,目的便已十分明了。往各城門遞消息的近隨尚未歸來,章孝溫等不及,徑直派出數路人馬奔赴各城門。
震怒之下,還發了殺勿論的命令。
為免監門小將違令,被周令淵的太子份迷,領頭的也選了頗有威信的老將,每路選派數十人馬,鐵了心要將吃里外的周令淵和同謀置于死地。
如此鬧哄哄的折騰半晌,人馬調走后,都督府的防守不免出空隙。
趙峻未料還有這般天賜良機,當即帶人潛。
都督府的地圖是魏知非親自畫的,即使偶爾有翻修拆建之,整個面貌卻沒太大的改。趙峻藏于暗,與玄鏡司的暗樁一道,分頭籠向章孝溫的住。而屋舍之,章孝溫急躁地來回踱步,怒氣未平。
數位猛將和兩三百銳派出去,理應能將魏鸞奪回,除掉周令淵。
但坐等消息實在折磨人。
尤其在這等遭人背叛、怒火攻心的時候。
他來回轉了半天,沒聽到外頭有任何佳音傳來,忍不住踢開門扇,徑直出了屋舍,親自騎馬出府,到城門各瞧瞧。臨近子夜,烏云層疊的夜幕黑沉沉地籠罩在北地,唯有院中甬道兩側燈火通明,仆從兵士皆提著顆心屏息而立,不敢再惹都督震怒。
章孝溫大步往外走,毫無防備。
一支冷箭便在此時破空而來,因夜風森冷刮過,章孝溫聽著靜辨別方位時比尋常慢了稍許。泛著寒的箭頭面門過,章孝溫久經沙場,半輩子都走在槍林箭雨中,臉上不半分慌,只高聲喝道:“有刺客!”
洪亮的聲音傳院子外,亦掩蓋住周遭同時發出的數道破空之聲。
近的將士圍攏來救,章孝溫亦舉刀格擋,撥開向面門的鐵箭。然而盛怒之下倉促應戰,背后門戶大開,加之趙峻放箭的時機和方位極為刁鉆,格擋時的兵戈鳴聲蓋過背后疾勁破風的靜,等章孝溫察覺時,鋒銳的箭頭已刺穿在里頭的護甲,大半沒。
示警聲在周遭響起,滿府的護衛撲向潛伏在暗的刺客。
趙峻一擊得手,再不戰,哨鳴聲里閃疾退。
來途去路在涼城前已經商議過,趙峻既是拿著命行刺殺之事,帶進來的盡是玄鏡司銳,曾無數次同歷生死,配合極為默契。此起彼伏的哨聲在都督府各響起,或遠或近,彼此呼應。
都督府的得力將士多被派往城門,余者追殺時比尋常稍顯散。而魏知非、夏氏和倉促招來的玄鏡司暗樁仗著知涼城地形,各帶一路,彼此掩護撤退,如鳥四散,躲涼城的大街小巷。
護衛都督府的將士怕被調虎離山,只能示警,命旁人追殺。
章孝溫則被扶寢,召軍醫來救。
趙峻的弓.弩是玄鏡司一絕,勁道準頭幾乎出神化,那鐵箭穿破護甲,沒近乎三寸,傷在要害之。箭上有細的倒鉤,貿然拔除定會撕得皮開綻,令臟腑損。而若慢慢取,上頭又明顯煨了劇毒,只是軍醫趕來的這片刻之間,傷的已然黑紫。
章孝溫一生戎馬,即便曾叱咤疆場,鐵骨錚錚,上這等劇毒,神頭也還是迅速瓦解。
等那毒箭被挖出來時,已然昏迷過去。
當初鏡臺寺刺殺,盛煜正當盛年,中毒后也幾乎丟了半條命,將養許久才恢復。玄鏡司的毒自然不遜于章氏,章孝溫又已年近五十,哪里扛得住?就算勉強吊住了命,整個人亦時而昏睡時而稍醒,轟然倒在床榻。
肅州軍的主心骨也由此徹底斬斷。
哪怕仍有老將和對章氏忠心耿耿的舊屬撐著,哪怕章維迅速請了長兄回來主持大局,在太子亡、主將重傷后,亦沒能耐力挽狂瀾。
消息迅速傳開,叛軍人心搖。
鄭王與李慈、常元楷當即乘勝追殺,一鼓作氣收復城池,叛軍或退或降,士氣亦隨之迅速低落。朝廷的劍鋒步步近,十一月初,鄭王與常元楷在涼城外會師,安頓好魏鸞后投沙場的盛煜亦在其中。
先前潛涼城刺殺的玄鏡司眾人里,有人當晚就死于章氏追殺的刀鋒,有人在當晚得以卻被章氏挖出來除掉,亦有人得以甩開追兵,悄無聲息的藏于涼城的民居之中。
魏知非和趙峻都是帶頭之人,潛時首當其沖,撤退時則斷后敵,都了重傷。
好在夏氏有手段,雖沒法照顧所有的兄弟,卻還是竭盡全力保住了數位。
朝廷所向披靡收復城池時,眾人悄然養傷。如今鄭王和常元楷兵臨城下,就差有人在涼城里捅上一刀里應外合,他們豈會坐視?
是夜,魏知非與殘存的玄鏡司眾人齊聚,由趙峻帶頭,徑直奔向防守最薄弱的北邊城門。哨箭破空而出,響徹城門外時,單獨帶了一支人馬的盛煜亦下令攻城。外夾擊,士氣天壤地別,城門很快失守。
而后重兵涌,叛軍四散潰逃。
待四更時,整個涼城已回到朝廷手中,重傷未愈的章孝溫垂死掙扎,被殺在當場。
是夜月明星稀,殺聲噪天。
曾以赫赫戰功名震四海、馳騁疆場號令十萬大軍的章孝溫,于熊熊火中兵敗死。臨時之際,手中仍握寶刀,單膝跪地不肯倒下,那雙圓睜的眼睛映照火,死不瞑目。
盛煜浴走過,眼角冷意森然。
數月征伐,死傷無數,余下的叛軍不擊自潰,只剩戰火燎遍的肅州滿目瘡痍。
永穆帝拿到戰報時,龍大悅,卻也紅了眼眶。
過后論功行賞,班師回朝,悉由皇帝裁決。
盛煜亦與趙峻一道,晝夜疾馳奔向京城。
——那里,闊別已久的魏鸞和小阿姮正等著他凱旋團聚。
作者有話要說:就剩最后一章啦,希明天能一口氣寫完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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