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琉璃殿。

魏鸞這兩日過得很艱難。

食起居上, 周令淵確實不曾虧待，每日三餐皆是合口味的菜肴，做得極為致，滿滿當當地擺在那里，盛而人。此外，亦有甜點烙、餞零, 當中并未摻旁的東西, 可放心吃。來時的裳蹭臟褶皺, 周令淵命人暗里買了滿箱子裳，連同首飾也是早就備好的, 分毫不差。

論用度奢靡, 自是甚于曲園, 但魏鸞卻迅速憔悴。

被困東宮外隔絕，探不到半點盛煜的消息，周令淵又口口聲聲地說盛煜早已摔死在懸崖底，令魏鸞愈發擔心。便是裝病自傷，周令淵也只請心腹太醫來琉璃殿照看，仍不許踏出半步。想從周圍人里探消息, 更是難比登天。

漫長的夜里，無數次地過盛煜給的鳴哨。

而后，無數次地回手。

不相信盛煜會死。

他吃了那麼多苦，自苦讀習武，逆境磨礪, 從遭人白眼的外室子到如今站在風口浪尖的玄鏡司統領，流傷無數。他明明是皇室子嗣，卻擔著殺人如麻、心狠手辣的惡名，與章家生死較量，帶頭沖鋒陷陣。為的不止是深藏的仇恨，更是令朝堂清明的雄心抱負。

這樣的男人，翻遍海也找不出第二個。

他怎麼可以死？

魏鸞不信，也不愿相信。

且玄鏡司消息靈通，與永穆帝的關系遠超君臣，倘若盛煜真的有失，永穆帝定會迅速知曉。屆時天子震怒，于公于私都不會輕饒章家，更不會輕饒從中作梗的周令淵。朝堂一旦起風浪，東宮必會有靜，周令淵亦須應付雷霆震怒，不暇他顧。

可被困琉璃殿已有數日，東宮外卻平浪靜，周令淵更是屢屢踏足此。

從他的神舉止里，看不到半點旋渦的焦灼。

魏鸞以此反推，覺得盛煜還沒死。

只要盛煜未被傷及命，一切皆有轉圜之機，即便被困在此也無大礙。便是用鳴哨求救強行了東宮，也未必能幫得上忙，反會暴盛煜埋在宮中的暗線，怎麼算都得不償失。

唯有竭力鎮定，耐心等候時機。

然而即便如此，那份擔憂亦足以灼燒心。

魏鸞這兩日食不下咽，坐臥不安，既擔心盛煜的境，又怕大變的周令淵一時發瘋做出荒唐事來，全力應付之余，晝夜提心吊膽。如此憂心忡忡，夜不能寐，那張臉迅速憔悴了下去，不復昔日明艷飛揚的神采。

這樣的變化，周令淵自然看在眼里。

這日晌午，從詹事府回到宮，周令淵腳步不停，徑直往琉璃殿去。

臨近重佳節，琉璃殿前的花圃里，花開得正盛。沿著搖曳的湖波，花圃在柳蔭下逶迤，里栽種的皆是名品，四時不敗。近來秋高氣爽，除卻花圃的片的淡紫冶黃粲然盛開，花匠們幾乎將整個東宮的花卉皆搜羅過來，玉盆里花姿艷，游廊下自風景。

周令淵過去時，魏鸞正在廊下發呆。

的旁是兩盆紫微金裝，舒展的花瓣層疊繁復，妖嬈多姿，披了件單薄的妝花緞織孔雀紋披風，將段藏住，只出簡單挽著的發髻。暗繡的金銀線被秋映照，粲然生輝，高堆的發髻間不飾金釵花鈿，側臉的廓卻姣好清麗。

周令淵急促的腳步不由放緩。

百花凋盡后，花素有“芳熏百草，艷群英”的盛譽，這東宮里沒了旁的人摻和攪擾，魏鸞亦可再無顧慮，恣意張揚，有了綻放于殿前，這座金屋也該憑添輝彩。然而此刻，即便看不清的神，那側影也是落寞的。

手弄花瓣，寬袖覆蓋之下，愈顯得手腕細弱。

周令淵心里似被狠狠擰住。

他知道過得不開心。

這兩日面時，魏鸞的態度始終冷淡而疏離，甚至暗藏戒備。據琉璃殿里伺候的侍稟報，魏鸞不知是從哪里翻出了把尖銳的銀剪，藏在枕頭底下，夜里也睡得極輕，稍有靜便能驚醒——只因前天夜晚，他一時失控，險些將在榻上。

本該是金屋里的鸞，如今卻了驚弓之鳥。

但他沒有旁的選擇。

當初兩人青梅竹馬、篤厚時，魏鸞的眼里唯有他，玄鏡司的盛煜連蒜都不是。在魏鸞初曲園時，夫妻間也是僅有名分而已。誰知一年過去，魏鸞竟會對盛煜愈來愈上心，反倒與他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縱容疼無濟于事，他必須設法把拉回邊，哪怕是令不快的。

如同當初不不愿地嫁給盛煜那樣。

周令淵著，輕咳了聲。

不遠魏鸞聽到靜，回頭見時他，神紋未，只起行禮道：“拜見太子。”

“早朝后去麟德殿時我跟父皇提了，姨父正當盛年，且才能出眾，賦閑了許久，也該重授職，仍回兵部做事，將敬國公府撐起來，父皇已允了。鸞鸞——”他在魏鸞跟前駐足，清秀的眉目間浮起溫和，“去歲是我疏忽，往后我會護著你。”

這樣的消息，若是換在平常，魏鸞會為之歡喜。

然而如今這境，卻未能激起太多波瀾。

畢竟，從盛煜的言辭和永穆帝先前的態度里，魏鸞能猜得到這結果，只是時日早晚而已。周令淵拿這件事來邀功，著實不痛不。從前世事安穩是，瞧著周令淵居太子之位，幫永穆帝打理政事，還有模有樣，后來見過盛煜的殺伐決斷、深謀遠慮，這點把戲著實不太夠看。

論心，論手腕，兩者堪稱懸殊。

淡淡“哦”了聲，再度屈膝，“多謝殿下。”

周令淵沒瞧見期待中的歡喜笑意，也不氣餒，手去攬肩膀時，被魏鸞輕輕避開。他的手臂僵了一瞬，眼底的翳一閃而過，而后道：“進殿吧，陪你用午飯。”

日頭正當晌午，午飯確實擺好了。

魏鸞默然隨他進屋，坐在那桌盛的菜前。

氣氛有點沉悶，侍奉命退下，殿門掩上后唯有兩人相對，魏鸞吃了幾樣合胃口的東西墊墊肚子，舊話重提，“重將至，該是闔家登高的時候，殿下打算就這樣困著我，幽魂似的不為人知？”

“我會讓你做太子妃。”周令淵擱下筷箸，“只要你肯回心轉意。”

悉的目，卻比從前添了沉。

這樣的話，自進了琉璃殿后，周令淵已或明或暗地說過許多回。

魏鸞哂笑，“即便外子真死了，我也不打算改嫁。更何況——”將眉目微抬，覷著周令淵的神，“他還沒死。”

極為篤定的語氣，甚至邊浮起了淡笑。

對面的周令淵目驟，滿含不悅。

那一瞬，魏鸞看得分明，他的臉上是詫異，而非譏嘲。

心中猜測得以印證，魏鸞再也沒了與他用飯的心思，徑直起道：“從前的事俱已過去，無需回首。殿下若肯放我出宮，往后咱們仍是表兄妹，即便是為著長寧，我也會惦念舊日。若仍這樣固執脅迫，你知道我的子，只會越鬧越僵。表哥，別鬧了行嗎？”

周令淵握拳回首，神頗為森冷。

“越鬧越僵？”他口中喃喃，抬步走近魏鸞，“我原以為，你的子是吃不吃。但這些時日，我費盡了心思，你卻毫無所。鸞鸞，從前竟沒瞧出你如此冷清。既是如此——”他咧笑了笑，死盯著道：“我便你知道何為脅迫！”

寬袖之下，那只手攬向魏鸞后腰，而后躬打橫抱起。

周令淵雖非習武之人，卻自習練騎，底子不弱。且男的氣力天差地別，魏鸞近來憔悴虛弱，哪里擰得過他？幾番掙扎無用，周令淵輕易將扔上床榻。魏鸞見他再起歹念，目微寒，趁著周令淵上來之前，自枕下出那把銀剪。

寒微閃，抬手將銀剪抵到他口。

周令淵原本能制止，卻紋未，只盯著魏鸞。

“剪子能傷人幾分，回頭我再拿把匕首給你。”他輕輕握住魏鸞的手腕，往口按了按，“你若殺不死我，便得留在這琉璃殿日夜陪著我，總歸事已至此，我絕不會再縱著你。若殺死了，那也正好，我如今并無妻室，到時候便與你合葬。人都死了，父皇會全。生不同衾死同，不必再理會這些爭斗，有你陪著，我知足。”

“反正，這麼多年，我真正想要的只有你。”

“我生來就沒有退路，只能朝前走，章家未必能幫我登上皇位，但你如今就在我懷里。”

他說著，泛了猩紅的眼睛徐徐迫近，“不如你刺進去試試？”

聲音得極低，神近乎偏執。

魏鸞認識他十數年，從未見過這樣的周令淵，在金尊玉貴、東宮榮寵的耀眼下，卻藏了這樣自暴自棄的念頭。讓覺得，像是只無路可走的困，絕到漸漸瘋狂與矛盾。就像他明明厭惡算計殺伐，卻仍走上了倚重章家、與虎謀皮的絕路。

讓痛恨，卻又覺得同。

魏鸞一時間無話可說，掙他的手腕后倒轉銀剪，對準自己的脖頸。

“我沒想殺你，也絕不任你肆意妄為。”

寧可自傷自毀，也不愿他分毫？他們怎會走到這境地？

周令淵皺眉，啞聲道：“你這樣厭惡我？”見魏鸞別開頭不語，他像是報復似的，猛地按住手腕，便俯親上去。

腳步聲便在此時隔窗傳來。

疾奔而來的侍衛在殿前駐足，顧不上琉璃殿不許喧嘩的規矩，促聲道：“殿下，卑職有急事奏稟！”見屋里沒靜，又道：“殿下，有人擅闖東宮，快攔不住了！”

殿周令淵聞言，遽然停住，不可置信似的。

而后，再未逗留，徑直翻下榻，疾步而去。

剩下魏鸞蜷在榻上，手腕被得生疼，滿心憤怒驚愕。只等殿門摔上，才松了口氣，回想剛才那侍衛的稟報，猛地驚而起——天子腳下，東宮重地，層層侍衛把守之下，誰敢擅自闖宮？若鬧個不好，被扣個謀逆的帽子都有可能。

滿京城里，誰會有這樣的膽氣？

悉的眉眼姿浮腦海，驚喜騰起時，竭力按捺心跳，琢磨境況。闖宮絕非易事，盛煜若是帶劍而，東宮衛率定會以行刺之名殺，若是赤手空拳，想走到琉璃殿也絕非易事。自不能坐以待斃，令他獨自犯險！

打定主意后，下榻出殿，著周令淵遙遙離開的背影，抬步跟上去。

值守的侍衛哪會讓離開，忙拱手道：“殿下有命，請姑娘回屋。”

“帶我去見太子。”魏鸞沉眉，已然恢復了慣常的端然姿態，微抬下，用一種極為不悅的語氣道：“我有急事須提醒太子，倘若耽誤，你來擔著？”

那侍衛是周令淵的心腹，豈能不知魏鸞在太子心目中的位置？

先前魏鸞不曾闖，他自可盡忠職守。

而今魏鸞忽然轉了態度，出與周令淵和好的跡象，他稍稍猶豫，見魏鸞目陡然鋒銳，面不耐煩的焦灼，只好拱手道：“姑娘請。”說著，點了七八個侍衛跟在魏鸞后，往周令淵的方向追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老盛：罵罵咧咧，拳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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