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書青也就是說幾句氣頭上的話,他心裡對夏家人敬重,並沒有當真讓林方瑤住到這邊來,而是帶著回了自己家。

陳家住在建林鎮上，這幾年景略好些，但住依舊沒法跟城裡相比。林方瑤是過慣了錦玉食生活的大小姐,這次追著陳書青來小鎮上是憑著一腔熱，見著心上人只覺得什麼苦都不怕了，本著想表現的心理，有時還會幫著陳母在廚房打打下手。

林方瑤第一天就打碎了三個盤子,一個碗,愧的滿臉通紅。

陳母對倒是熱的,對這些小事全不在乎，只顧著同說些家常，言語裡滿是歡喜。陳母是個強勢的人，自己瞧著林方瑤滿意了，自然也去敲打陳書青，讓他對姑娘也主些。

陳母拽著兒子躲在房間裡，悄悄道：“我看著這姑娘就好，家裡也好，你怎麼每天都往外跑？留在這陪說說話也好啊。”

陳書青有些無奈，道：“媽，我答應了夏爺爺他們，還有幾個合同要幫他們看一下。而且方瑤一個孩家這麼冒失的跑來，已經不太好了，我要是留在家裡，回去要讓人說閑話了。”

陳母不贊同道：“這怕什麼？媽瞧得出喜歡你，你多加把勁兒，我打聽著方瑤家裡有個叔叔厲害，沒準你分配工作他能幫上忙。你去年都耽擱了，不能再這麼馬虎下去，也該多為自己想想……”

去年夏天的時候大學生鬧了幾次，示威遊行的都有，陳書青所在的院系也有幾人參加了，上面查的嚴，那一屆的學生有一半沒有安排分配，陳書青就在其中。

陳母又皺了眉頭，道：“再說了，當初你跟夏走得近，無非也是為了找個好老師，他外公厲害，能幫你不，可也只教了你幾年，沒必要這麼實心眼的報恩。”

陳書青不贊同，忍不住打斷道：“媽，您怎麼這麼說，我是真心激曾爺爺教我，也願意對夏……家好。”

“媽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但是你要分清主次啊！傻小子，你當誰都有這樣的福氣，能找到這麼好的孩兒？媽這輩子是回不去京城了，最大的願就是盼著你回去，讓你外公家的那些勢利眼瞧瞧，咱們不比他們差！”

陳書青張了張，卻沒有說出一句話。他從很早以前，就不再跟母親想法一致了，或許是從曾老先生那個小院開始啟蒙之後，亦或者是他對夏有了那種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之後。

陳母沒有察覺自己兒子的不對勁，只是自顧自的把當年的苦難又說了一回。當初是下放來這裡的，姐姐自己摔斷了，拼死留在了京城，下鄉的這個指標就給了。這是陳母一輩子的心病，恨姐姐心狠，也怨家裡無能，不能接回京城不說，連丈夫病重也不借錢給治病，丈夫去世後，唯一的希就全部放在兒子上，砸鍋賣鐵的供他讀書，只盼著兒子能爭氣。

陳書青的人生是一步步心安排好的，當初跟夏家接近，無非也是為了讓兒子更高的走上一步，跟著這個小村裡有學問的人多念書識字。不甘心在這個窮山苦水的地方過一生，但是自己已經無能為力，唯一的指就是讓兒子考學。

“你如今讀了好學校，論學問也不比方瑤差，媽想過了，你以後要想有個好前程，就需要這樣的姑娘幫你。如今工作不好分配，你就聽媽的，和方瑤在一起，讓家裡幫襯一把，不過是幾年功夫就能翻，也別覺得抬不起頭來……”陳母絮絮叨叨的念著，的眼睛發紅，臉上滿是皺紋，一雙眼睛鷹隼一樣盯著兒子的前途。

年複一年，就是這麼不停的提醒兒子今後該走的路。從某些方面來說陳母是個控制極強的人，但若不是還有幾分強勢，們孤兒寡母如何能支撐到如今這個地步？是一位最普通不過的母親，一生並未再嫁，只守著自己的兒子，抱著子龍的，舍棄了自己全部的人生來支持他。

陳書青臉上泛起一苦，母親的話讓他力很大。這樣的如一座山，重重下來，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著他不能有分毫偏差。

“你就聽媽的，沒錯！”陳母最後拍板了，眼神裡帶著一難言的喜悅，仿佛看到自己兒子已經住在京城過上了夢中的好日子。“你不要再去夏家了，在這裡多陪陪方瑤，媽上還有你上回郵寄回來的幾十塊錢，你拿上，給方瑤買點小東西，聽見了嗎？”

陳書青不語，沉默的站在一旁，心事重重。

陳母覺得有些奇怪，推了他一把，道：“媽剛才說的你聽見了嗎？你這孩子，想什麼呢！”

陳書青看了一眼蒼老的母親，帶著些掙紮和痛苦，緩緩道：“我知道了。”

林方瑤坐在陳書青的房間裡等他，瞧見他收拾整齊的書桌上擺著幾部厚厚的英文原文書不有些好奇，拿過一本翻開瞧了卻是弗伊德的書，似乎是被翻看的久了，書頁有些泛黃，而且仔細的做了標記。

陳書青走進來的時候，林方瑤正坐在他床上翻著那幾本書，見了他便笑道：“沒想到你還看這個，我們系的老師也推薦過，但是我不看呢，這種東西最沒趣兒啦！”說著，皺了皺鼻子，帶出些俏皮。

陳書青也看了一眼隨手擱在旁邊的書，這些曾經是他心靈的藉，是他心裡那點說不得的。

是的，他喜歡的人，是夏。

那個他背著長大，一同識字念書，一同淋著風雨去學堂的夏。

從蔣東升的突然出現開始，他心裡就生出一不甘，但是卻無力反抗，唯一能做的就是考去京城，在曾老先生那裡得知夏準備考取京師大學的時候，他也義無反顧的為了那所學校拼命努力。

沒有人知道他曾經去看過夏，在京師畫院的教室裡，他瞧見夏靜靜的坐在那臨摹，影下的面容清俊，微微抿著的帶著點傲氣，跟他記憶中的小夏一模一樣。

他過的很好，沒有自己也過的很好。

那麼自己，是不是也該走回自己的路了呢？

“……青？書青？你想什麼呢，這麼神。”林方瑤擺了擺手，臉上帶著點紅暈喊道。“我剛才了你好幾聲，怎麼也不說話呀。”

陳書青回過神來，愣了下，道：“什麼？”

“我說你回京城後有沒有什麼打算，我叔叔今年做了副院長，你要是願意，我就去同他說一說，讓你留校任教好不好？”林方瑤咬了咬，小心道：“你別誤會，其實叔叔也不是全說了算的，你去年畢業時的績很好，就是了牽連，今年再回學校試試，肯定能行的。”

陳書青去年的時候的確是申請了留校任教，教務也給了消息，只是學生遊行的時候了牽連，工作也沒了。林方瑤能這麼說，留校的可能就有了七八分把握。

林方瑤走近一步，又道：“我知道你也很想去國外深造，我問過叔叔，去德國的名額還有一個空缺，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我們可以一起去……”

一個姑娘家說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林方瑤含帶怯的看著面前高大的年輕男人，期待他的回複。

陳書青過了好一會，才緩緩道：“讓我想想，好嗎？”

林方瑤愣了下，沒想到陳書青沒有立刻答應，不過很快也點了點頭，道：“好，你想好了，我等你的回複。”

夏國強聽說石三爺傷了腳，立刻回來探，他如今除了自己的生意，還承包了建林鎮第二農機廠，雖然是個只有130人的虧損小廠，但是夏國強還是幹的滿足又努力。

農機廠產權屬於市裡，參照行政系的級別序列，夏國強也算是個科級幹部了，是這麼多年來老夏家最大的一個，職務雖低，事卻不。

石三爺一見他來就急著道：“你來幹啥，回去忙你的去！”

夏國強這次沒走，他請了幾天假來伺候老父親，同時也想借著這個機會跟兒子夏談談心。自從上次擺酒之後，夏國強心裡一直有個小疙瘩，這會兒有了幾天空閑，終於在自家人的小酒桌上松口同夏說了出來：“夏，你……是不是京城裡的生意賠錢了？”

夏腳傷也沒全好，但是他面子，是穿了鞋坐在席上。這會兒聽了父親說也愣了下，道：“沒有，生意一直不錯。”

夏國強喝酒慢，這會兒酒桌上只剩下他和夏蔣東升，也就不再繞圈子，直接道：“你別騙我，我能看得出你不高興，要是生意好咋不去城裡忙，整天窩在房間裡看書哪？”

夏想要辯解，卻被夏國強擺手打斷了，這個面貌糙的漢子喝了一口酒，皺眉道：“爸也是做生意的人，你這況我知道，是啥，經營不善了吧？”年初市裡選他做先進，讓他的小五金廠吃進了另外幾家快倒閉的廠子，說是什麼先進帶後進，但這就像是一堆“爛蘋果”，哪裡有那麼好帶的呢？他這麼個小廠子況且如此，更何況兒子在京城做了那麼大的產業，想必也有許多的不如意。

蔣東升在一旁給夏國強倒酒，豎起耳朵聽他們講話。

“之前那個津市的海燕制廠，我也去打聽過了，那麼大個廠子，做了一次領帶就倒閉了呀……”夏國強還在慨，他知道的況不多，但是海燕制廠的衰落是大家公認的，當初這廠子是夏做起來的，他免不得要多留心一下。“這還是國家扶持的，給了好些政策，不也是一樣不行了？這個做生意就是這樣，有好有懷，不能一直都賺錢。”

夏幾次想反駁，但都忍了下來，無奈的點頭說是。蔣東升臉皮厚，在那幫著夏奉承夏國強，被夏在小飯桌下踢了一腳。

夏國強聽著兒子應聲心裡高興，他在家裡承辦了廠子，雖然沒有太大收，但在鄉鎮上也還是不錯，酒過三巡之後，就從後出一個黑公文包，往夏面前推了推道：“咱們家那個五金廠收益不錯，這兩年賺了一些，就是擴大廠房的時候花費了不，夏，你也別嫌棄，這些就算爸借給你的……”這個老實的漢子頓了下，小心看著兒子的臉，又補充道：“你拿著這筆錢去‘東山再起’，我們不靠旁人，你是我兒子，當然用你老子的錢。”

夏國強認定了兒子從京城返家是因為賠了財產，利用幾天時間提了手頭上能湊到的現錢給了兒子，非要幫夏翻。

夏愣了下，想解釋清楚，但轉念又想到其中關系錯綜複雜，還是把錢接了。

這樣的舉無疑是最能討好夏國強的，他拍了拍夏的肩膀，覺得自己和兒子的有近了些，連聲讓蔣東升也給夏倒上杯酒，“東子你自己也喝，咱們爺仨不醉不歸啊！”

夏國強今天是真高興了，拉著夏的手絮絮叨叨的說了這幾年辦五金廠的經過，告訴夏比起之前收益高了多，偶爾也會出些老夏家的脾罵幾句辦事員索要賄賂的狗屁德行。

蔣東升對這樣的事兒最興趣，一邊給夏國強倒酒一邊追問下去，把那些人的名字記了個八.九不離十。

夏皺眉，手在桌下揪了蔣東升角一把，用眼神表示了不贊同：你該不會是想去報複吧？惹點事。

蔣東升會意錯了，得意地揚了揚眉，了夏的手一把：放心吧，這幫孫子一個都跑不了！

夏國強沒察覺面前兩個孩子的小作，他還在那兒高興呢。前些年夏在京城闖，他幫不到，總會有些小芥，如今夏收了他的錢，他心裡那點不痛快也徹底煙消雲散了。父母能幫到孩子，就是最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