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三爺一邊牽著白馬卸車,一邊笑呵呵道：“你說有多巧，我去鎮上買兩袋米面功夫,就上東子了,這孩子也是，說自己找不到咱們家門了,滿建林鎮轉悠瞎轉悠,我瞧見就給帶回來啦！”

蔣東升一邊只幹活不吭聲，一肩一個麻袋扛著進屋去了。

夏看了他背影一眼,蔣那點心思他哪裡能不知道,無非是怕貿然前來被趕出門去,找了借口讓石三爺帶他回來罷了。

石三爺心好,還那邊絮絮叨叨,一張臉上笑意藏都藏不住，“夏你別幹，你這細胳膊細哪兒搬得這個，回頭讓你幾個堂哥抗進屋去，啊。”

旁邊夏志飛和夏小七幾個歡呼著蜂擁而上，幾個小子連扛帶拿腦袋頂著，把半扇豬給弄進廚房了，“吃嘍~！”

石三爺忙抬步追過去，嚷嚷道：“你們幾個擱下，擱下！這小二百斤哪，小心弄折了胳膊……”

夏挽起袖子去提了兩桶油，建林鎮上有榨油作坊，自家了豆餅芝麻來榨油，黃澄澄地裝滿了兩只木桶，混著一糧食香味兒撲鼻而來。夏剛提著走了兩步，蔣東升就從裡面出來了，看到夏提那麼重東西立刻就上前去接了一把，道：“我來。”

夏避開他，眉頭微皺：“不用。”

蔣東升力氣大多，手上一使勁兒就給奪過來了，悶聲道：“你胳膊以前傷過，自己惜著點。”

夏心裡一，但是還未等說話，蔣東升又提著桶低頭回屋裡去了。

老夏家忙活擺酒，蔣東升跟著一起幹活，他一直跟石三爺後，夏抓不到機會問他，倒也讓蔣厚著臉皮是留下來。

楊樹灣地方偏遠，剛通電不久，老夏家門庭裡掛了十幾只大瓦燈泡照院子裡亮堂堂地，也照亮了那十幾張大桌上整魚整鴨，還有第一桌上擺著碩大豬頭——老家規矩，只有重大喜事兒時候才擺這麼一個，顯得隆重。

石三爺今兒高興，他孫子當年上大學時候沒能請全村吃酒，這簡直了老爺子心病，如今有幾個錢了，借著孫子畢業機會趁機擺了酒，請全村來吃喝。遠親不如近鄰，這楊家灣幾乎就是老夏家地盤，夏家幾個堂兄村裡年輕人中間極有威信，石三爺是當年大家推選出來老隊長，一個鍋裡吃飯時候沒老爺子照顧，自然也是捧場，三五群帶著些禮品過來，不多時桌上就坐滿了人。

夏國強帶著妻子也從市裡趕回來，他領了個勞模獎章，老夏家今兒可真是雙喜臨門。

石三爺興頭上，舉著碗豪氣大發，說了好些話，字字句句以夏為豪。夏國強現算是幹部了，穿著一西裝，打著領帶，末了兒還學著電視上領導模樣咳嗽了兩聲，給大家做了總結發言。

夏媽媽坐一旁喂夏志飛吃飯，對老夏家事兒不言語半分，隨他們去鬧，瞧見丈夫說不倫不類也只笑笑，眉梢眼角著溫和。

夏也一旁默默夾菜吃，對爺爺和父親不加半分阻攔。

蔣東升原本是挨著石三爺坐，等宴席開了一會之後又磨磨蹭蹭地跟人調換了座位挨著夏，這會兒正給夏親手剝蝦殼，小心道：“你……不生氣？”

夏夾了一筷子青菜放進碗裡，道：“生誰氣？”

蔣東升一旁賠笑臉，試著拿腳尖去蹭夏，卻被夏臉不改地一腳踩下去，疼角都了下。

夏收回腳，淡淡道：“老實吃飯。”

蔣東升臉訕訕，把手裡剛剝好蝦仁兒放小碟子裡推到夏手邊，又去拿了另外碟子來剝。他記得夏向來不喜歡這麼鬧騰事兒，說好聽了是傲氣，說難聽了就是文人酸氣，可剛才夏父說顛三倒四也沒見夏皺眉，這讓蔣覺得自己還有幾分求饒機會。

蔣東升放大了膽子膩過來，夏礙於人多，沒敢當場跟他翻臉。

夏國強喝多了，還那邊笑呵呵地說著什麼，鄉親們起哄中出幾分得意來。夏媽媽拉扯了他袖幾下，這人才老老實實地端著杯子坐下，只是紅滿面瞧著就喜慶。

村裡擺酒沒那麼多講究，但是夏還是給石三爺和父親夏國強親手端了兩杯酒，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道：“謝謝爸，也謝謝爺爺和各位叔伯對我們家照顧，爺爺，我小時候生病是你連夜把鎮裡醫生背來給我瞧病，大伯，我上初中時候是你和其他叔叔們湊錢給我繳書本費，海生哥、文君姐，你們比我大不了多，可從小也都讓著我還幫我家幹活……沒有你們，就沒有今日夏。”

夏話說樸實，村裡人聽都紅了眼眶，石三爺疼這個孫子到底是讓老夏家耀門楣了，他們都替石三爺高興呢！

酒席吃興，老夏家男人個個喝酩酊大醉，被人們攙扶著回去了，大半沒等進家門就被揪扯了耳朵低聲訓斥喝多了，剩下幾個小孩由夏文君領著利落地收拾了碗筷，打掃了院子，一切又回歸於平靜。

夏擔心父母那邊，提了壺濃茶敲門進去，道：“媽，我爸怎麼樣了？”

夏媽媽搬不醉漢，正拿個巾給他臉呢，瞧見夏進來忙讓夏一起幫著把人扶到床上去。“你爸今天喝多了，你別怪他人前說那些話，他其實心裡高興呢，你有出息了，他比誰都高興。”

夏笑笑，倒了一杯濃茶遞過去，道：“沒事兒。”

夏媽媽還想說什麼，外面忽然傳來兩聲敲門聲，接著門就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進來個高個兒青年，他手裡提著個嶄暖壺，木頭壺塞按進去一半還那滋滋地冒著熱氣，顯然是灌上。那人進來就沖夏媽媽笑著喊道：“幹媽，爺爺不放心，讓我過來瞧瞧……”

蔣一聲幹媽喊親熱急了，夏媽媽一雙眼睛都瞇起來，招手讓他過來仔細瞧了好一會，道：“長高了，也長壯了，好些日子沒聽到你消息啦，我問他只說你部隊忙，忙什麼也不能連次回家探親也不讓呀！瞧瞧，都曬黑什麼樣子了？”

蔣東升認真想哄一個人時候，還真沒有辦不，幾句話就逗得夏媽媽笑出聲來，兩人親跟親娘倆兒似。蔣臉皮厚，當著夏面就開始喊“媽”，夏眼神慌了一下，夏媽媽倒是沒察覺，高高興興地應了。

夏不敢多呆，生怕蔣東升再惹出什麼么蛾子，拽著他袖一起出去了。蔣東升臨出門還給夏媽媽打了個敬禮，眨了眨眼，一副大男孩兒模樣，跟幾年前初見時候沒什麼兩樣，惹得夏媽媽笑起來。

蔣東升跟著夏走出去，盯著夏握自己手腕上手忍不住出了個笑，湊近了道：“夏，你是不是原諒我了？”

夏被他弄耳朵發，躲開了一點，立刻又被反手握住了手腕帶回蔣東升邊，兩個人手指叉，掌心溫度順著指尖傳到對方那裡。

“你先自己說，你做錯了什麼？”夏掙不開，晚上月亮被雲遮擋了大半，黑漆漆也幹脆任由他這麼牽著走。

蔣東升另一只手兜裡，抬腳踢了地上一塊小石子，道：“唔，因為我擔心你想家，讓你送你回來，但是我沒想到霍明那孫子是用綁，夏你放心我回去一定收拾他……”

夏冷笑一聲，甩手就走。

蔣東升不敢再扯皮了，忙追過去道：“別別，我剛才胡說八道，夏我錯了，真錯了！你聽我解釋，我京城不能出面，老讓你住霍明那兒我也不放心，我真是為了讓你高興才把你送回來。老關京城那個小破宅子裡，鳥籠大地方我怕你委屈不是……”

夏站住了腳步，回頭看他，道：“你把我送回這裡，也是一樣。”

蔣東升愣了，“什麼？”

“你把我送回這裡，讓人盯著我，切斷外界聯系，只不過是給我換了一個大籠子。”夏微微揚起頭，看著蔣東升毫不躲避，一雙眼睛清澈地直達心底。“蔣東升，你到底把我當了什麼？你一件什麼東西，一個小玩意兒，你不我就該被鎖著、被關著哪裡也去不得，不得？”

蔣東升結急促地滾了兩下，略微帶了點心虛道：“夏，你別這麼說，我、我只是想保護你……”略微向前走近兩步，手試圖搭夏肩上再哄勸，還未等開口就被夏揮開了。

夏皺著眉頭過了好一會才松開，臉上出些疲憊來，“蔣東升你到底清楚不清楚，我想要什麼？”

蔣東升張都有點磕了，他頭一次覺得心慌，他約知道夏想要什麼，但是卻潛意識排斥著，他知道，只要一開口，他夏就不再是生活他羽翼下那個夏了。蔣東升咧勉強笑了下，道：“我知道，可是夏我真不放心，你我邊不行嗎，咱們好好……嶽老板已經給我換了職務，我現可以站你邊陪你一起上街，等回京城爺爺和小姑們也難為不了我，你再等我幾天，就幾天時間好不好？”

“你還沒聽懂嗎，什麼都是給你幾天時間、給你幾天時間，蔣東升你有沒有想過我？！你能不能給我一段時間，讓我自己……”

後樹影裡晃了幾下，有人踩到掉落地上樹枝發出清脆響聲，靜不大，但這樣安靜夜晚還是讓正爭吵兩人一下安靜下來。

蔣東升把夏護後，抬頭瞇著眼睛看過去，“誰那聽？出來！”

樹影又晃了一下，不多時一個高瘦青年慢慢走了出來，正是陳書青。陳書青長得斯文，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只是臉上表有些尷尬，咳了一聲道：“我不是故意聽，只是路過。”

蔣東升一來就把老夏家這一尺三寸地兒了個門清，對他這話嗤之以鼻，“還真是好興致，大半夜不睡覺我們家後院兒溜達？這條路只通……”蔣話說了一半聲音降低了不，這條小路是鋪出來，只通向夏住那裡。

陳書青似乎也覺察出了有些不妥，忙解釋道：“我是石三爺請來，不是什麼壞人，因為也沒什麼事兒，就想著之前夏姨教我和夏讀書時候，想去跟夏聊幾句……夏，我能跟你談談嗎？”

夏臉比剛才訓斥蔣東升時候還差，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不行，我晚上沒空。”

陳書青臉上出些失神，但還是跟以往一樣話語溫和，只笑笑道：“是我打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