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車場里一個人都沒有,值班的保安在崗亭里打盹,晚上這里的車不多,大部分是值夜班的醫生的,所以顯得很空曠也很安靜。聶宇晟替打開車門,很多時候小節總是能現他的出,家教良好,時時刻刻記得所謂的風度。
聶宇晟其實也沒想好有什麼話對談靜說,所以當關上車門之后,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問:“急診誰看的?”
談靜愣了一下,才想明白他是問剛才誰替自己看的病,于是答:“張醫生。”
醫院里有太多張醫生,他不知道是哪個,于是又問:“方呢?”
談靜把得皺皺的病歷給他,他看了看上頭的診斷和開的藥,風寒冒,下午的時候一定是淋雨了。
他說:“明天你不要到病房陪床了,會傳染。”
“是風寒冒……”
“醫院有規定。”
談靜悄悄打量他的臉,他還是那樣冷漠生的口氣,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突然聽到他說:“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七年前為什麼對我說那些話,一定是有原因的,為什麼?”
談靜微微吸了口氣,事隔七年,再提這些有什麼意義呢?說:“我不愿意告訴你。事實上,那個時候,我是特別特別恨你的。”
“那麼現在呢?”
呆呆地又重復了一遍:“現在?”
“現在你還恨我嗎?”
談靜下意識咬住了,這個問題讓覺得難以回答,不知道他為何如此追問,過去的一切早就已經過去,他們中間早就隔著太多的人和事,他們早就回不去了,不是嗎?
“曾經有一個人對我說過,很多時候,恨,常常是因為。談靜,你我嗎?你過我嗎?”
談靜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這個字對而言,已經陌生而奢侈。一個苦苦在命運中掙扎的人,有什麼資格去奢談?
長時間的沉默讓聶宇晟更加難堪,他覺得自己又在自取其辱。夠了,這個人為什麼吻他?因為他是兒子的主治醫生?太可笑了!
“下車吧。”
有點驚慌地看著他,他的臉平靜得像水一樣,可是他著方向盤的手指關節發白,他又說了一遍:“下車。”
談靜下了汽車,看著他把車子開出了停車場,車子的速度很快,在沖到出口的升降桿之前,才猛然“嘎”一聲剎住,車胎地面的聲音在沉靜的夜中顯得格外刺耳,把崗亭里打盹的保安都驚醒了。他看了一眼車里的人,于是隔著車窗玻璃跟聶宇晟打了個招呼:“聶醫生,又加班啊?”一邊說著,一邊就把升降桿打開。可是一貫待人都非常有禮貌的聶宇晟,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向他道謝。等升降桿一打開,車子像離弦的箭一樣,飛快地沖出停車場,消失在茫茫夜中。
保安撓了撓頭,打算趴下繼續睡覺,卻看到路燈下停車場的中間站著一個人,一不的。路燈的線并不明亮,保安只模糊看得出那是一個人,因為似乎穿著子。大約是另一個加班的醫生吧……保安打了個呵欠,今天晚上的急診實在是太多了。
談靜在停車場里站了一會兒,非常擔心,聶宇晟駕車離開的時候,看都沒有看一眼,正因為這樣,所以才非常擔心。其實這麼多年他仍舊沒有變,當他傷心絕的時候,其實能夠知道。非常擔心聶宇晟會出事,甚至想給他打一個電話,但找出手機,在撥打他的號碼時,卻遲疑了。
還有什麼立場打這個電話?連那個不自的吻,也被他認為是別有用心。那麼就讓他這樣以為好了,過去的談靜已經死了,不愿意再給自己一丁點兒希。
因為冒發燒,護士不讓回病房,站在停車場里也不是辦法,最后決定回家。太需要睡眠了,連續幾天在醫院里,都沒辦法睡好,現在人一病,更加覺得疲倦。
幸好有通宵的公車,不過是換車的時候麻煩一點,等到了小區外頭,差不多已經是凌晨兩點鐘景。狹窄街道兩旁的店鋪都已經打烊,只有一家網吧還開著,雪白的燈映在地上,走過去的時候,只有自己孤零零的影子。
小區的鐵門已經鎖了,不過遲歸的人都有辦法,把子的一角掖在腰里,打算爬上去。剛剛抓住鐵柵欄,才一腳踏上第一格,就有人抓住的手,把嚇得差點尖起來,回頭一看,竟然是聶宇晟。他臉沉,問:“你打算爬過去?”
他為什麼會在這里?他的車停在不遠,也許他早就在這里,而沒有留意。
“上車。”他拉著往車邊走,被他拉得踉踉蹌蹌,一直走到車邊,這才注意到車邊全是煙頭,起碼有十幾個。不過,聶宇晟從來不煙,他大約是恰好把車停在這里。
終于掙開了他的手:“聶宇晟,你放過我吧……”
他頓了一頓,卻沒有撒手,語氣里有一種近乎嘲諷的冷漠:“七年前你沒有放過我,為什麼我今天要放過你?”
現在的他不僅戾氣十足,而且喜怒無常。又困又倦,抵擋不住他的力氣,他很直接地把推進后座,作魯。今天晚上他就像另一個人,談靜覺得,七年后的聶宇晟本來就已經是另一個人了,可是今天晚上看到了第三個聶宇晟。他簡直像喝醉了酒一樣,但談靜知道,他本滴酒未沾,可是他的樣子就像失去了理智。
他開車沿著主干道走,不久找到一家酒店,看上去還高檔,他把車子駛門廊,門替他們打開車門,聶宇晟下車,稀里糊涂跟著下來了,車子已經被酒店的人開走,他徑直走到大堂的前臺去,掏出份證,說要一個大床間。酒店前臺一臉為難地說大床間已經沒有了,只有標間和月套房,前臺小姐看了一眼他和談靜,微笑說:“其實月套房比大床間僅僅只貴一點兒,而且比標準間位置好,樓層十分安靜……”
聶宇晟說:“那就月套房。”
整個過程談靜一直很安靜,進電梯,進房間,套房里放著果盤和玫瑰花,床上還撒著花瓣,真是月套房。旋即酒店送了車鑰匙上來,說替他們把車子停在地下二層的A16車位,聶宇晟掏了一張鈔票做小費,然后關上門。
談靜還在發燒,他打開柜,取了件浴袍給:“去洗澡!”
浴缸很大,不過困得沒辦法,匆匆忙忙用淋浴沖了個熱水澡,覺得已經舒適得快要睡著了,穿著浴袍出來,聶宇晟還坐在沙發上,他的側影被落地燈勾勒出來,那樣悉,又那樣陌生。突然覺得一陣心,幾乎就要心虛了。
談靜悄無聲息地站在他面前,他很快抬起頭,說:“十萬。”
他沒想到會開口說出這兩個字來,于是迷地看著。
“你知道我需要錢,也許你還……還喜歡我。所以,今晚你想留下來也可以,我要十萬。”
聶宇晟的臉在一瞬間變了,變得毫無,他下上的淤青還沒有散,也仍舊有些腫,這讓他表看上去很古怪,在那麼一剎那,談靜真的以為他會跳起來打人,因為他目兇狠,那眼神就像是刀子似的,似乎想從上挖出個明窟窿。可是最后他什麼都沒有做,他只是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說:“談靜,你以為到了今天,我還會任你予取予求?”
說完這句話,他就起摔門而去,進了電梯,他才覺得自己在發抖。他從來沒有覺得這麼冷,電梯里空調出風口的風呼呼地吹著,他一直搭電梯到地下車庫,上車先找急救箱,打開急救箱握住溫計,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他本來是想等談靜洗完澡后,自己下來拿溫計上去給量溫,看看是不是退燒了。可是現在找到溫計有什麼用?還有什麼用?
溫計被他用力折在了手里,斷掉的玻璃柱深深地嵌掌心,和著水銀落了一地,他也不覺得痛。最后他說的那句話,是真正的可笑而蒼白的掩飾。為什麼敢開口問他要錢?就是因為明明知道,即使到了今天,他仍舊會任予取予求。把自己當商品一樣向他兜售,上次要了三萬,這次要十萬。縱然有一萬個不得已,縱然真的缺錢,但為什麼這樣不堪,就像是唯恐還有一點點好的回憶,就像唯恐他還不夠對死心?
他深深地后悔,在街上兜了幾個圈子之后,為什麼要去住的地方。因為知道并沒有別可去,而又病了。在看到打算爬鐵門的時候,他怎麼會忍不住丟掉煙頭沖上去,抓住那個膽大包天打算做那樣危險行徑的人。是的,他煙,最近才學會,因為實在是太苦悶了。他后悔為什麼帶來酒店,因為知道沒有地方可以睡,他后悔為什麼要跟上房間,他原本可以房卡給就離開,他只是想讓洗個熱水澡,這樣對退燒有幫助,他是想量完溫后再離開。無論怎麼樣,他心里不應該有一憐憫,連最后一也不該有,因為這個人會抓住這一的機會,給他最殘忍的一擊。
不論七年前有什麼原因,現在他相信,起碼當年有一句話說的是實話,那就是從來沒有過他。哪怕當年曾有一點點真心相待,現在就不會這樣絕地將過去所有的當武,將他傷得無完。下午的那個吻就像是夢一樣,他深深地厭惡起自己來,為什麼有一點點希就奢求?為什麼總是自欺欺人地覺得,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為什麼看到掉眼淚的時候,自己卻會心疼?
聶宇晟,你是這世界上最傻的傻瓜。
你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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