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婉之想，這布老虎應該也是出自他娘的手藝吧。有心夸夸老夫人的繡工，又實在沒法昧著良心說話。又覺得這位夫人實在可，便笑著說。

“那你該帶王守財給你娘看看，它們兩長得真像。”

瀾卿的手下不停，看著手里的布老虎左右拋了兩下。

“恩，是該讓看看。”便沒有下文了。

方婉之只當他不愿意對提及家人，便也笑笑沒再問下去。

不知道的是，在未來的某一天，王守財確實出現在了老夫人的面前，前帶著一朵鮮艷小紅花。陪著他，他抱著王大壯，站在老夫人的墳前說了整整一個下午的話。

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這只布老虎是老夫人去世前強撐著做好的。想要給自己的孩子留下一件親手做的玩，說：“喻兒，娘的這只老虎是獨一無二的，你將來找的媳婦也要獨一無二。”

那個午后，九歲的連喻抱著獨一無二的布老虎，靜靜的陪著娘親走完了最后一程。二十七歲時，他遇到了獨一無二的王守財，覺得真開心，像是娘送給他的東西突然之間活了一樣，他想養著它，就像王大壯一樣，固執的認為這個東西是娘親給他的另一個饋贈。同年，他也遇上了獨一無二的方婉之，牽牽絆絆許多年，也是上天的另一種厚賜。

這自然是后話了。

就說現在的王守財吧，沒進門之前就是個傲至極的貨，進門之后因著瀾卿的寵溺越發的一發不可收拾。

貓爪子長了，就專挑金貴的木頭練。給它剪了吧，它就發了瘋似的蓄著滿眼的眼淚在眼眶里含著，氣的瀾卿心疼之余又狠不下心揍它，索將屋里的東西全換了不怎麼講究的尋常擺設，終日對著一堆掛著劃痕的老古董唉聲嘆氣。

每逢這時，方婉之都忍不住笑。覺得多了個王守財也好的，倒是能板一板這人驕奢的子。作畫之于，看著氣的瀾卿為了比之八卦還要吸引的又一人生樂事。

只不過他最近似乎很忙，已經許久沒有派車來接過了。

大堰三十二年春，同琉球的戰爭再次打響。

幾次三番被蠻夷進犯的關口滿目瘡痍，劉元帝盛怒之下調回駐守關外的老將岳深，撥足了沛的糧草和軍需讓他帶兵直搗琉球邊關駐地。

一場大戰在硝煙彌漫中正式拉開，朝中員也因著這一戰膽戰心驚的觀察局勢，對于劉元帝終日板著的一張老臉也越發揣了小心。私下里的那些小作也不敢了，生怕哪天在他氣兒不順的時候被查了水表，得不償失。

連喻自是不怕被查的，但是在這個當口，不得也學著老東西們的樣子大打腔，油的像一頭狐貍。

他是文臣，但是上過戰場，也帶過兵，只是模樣生的儒生氣，總會讓人忘了，三年前撒拉爾山脈那場同蠻夷的戰事打的有多麼漂亮。

岳深是老將，但是并不居功自傲，雖說年長了連喻五歲，卻很愿意聽從他給出的一些意見。

臨行前，他毫不猶豫的接了連喻送給他的方陣圖，戰事剛一拉開便傳出了捷報。

他在折子上直截了當的告訴皇帝陛下，之所以此戰可以打得如此得心應手，全因仰仗連尚書的妙計和將士們的英勇。洋洋灑灑的一封折子，看的劉元帝心花怒放，早朝之時拍著大很是夸贊了連喻一番，還賞賜了一件藏青的蟒袍和黃馬褂。

連閣老的一張臉，裝在一致華貴又老氣橫秋的蟒袍里，雖沒什麼違和，到底有些小孩兒穿了大人服的樣子。

他覺得不倫不類，周遭的贊揚之聲卻是呼的山響，外頭的應酬也是變著花樣的層出不窮。

他向來是不會拒絕這些應酬的，一則，為之道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忌諱孤家寡人，認同也好，不認同也罷，飯局這種東西還是不能推的太多的。二則，他對食也并不是很挑剔，偶爾也喜歡熱鬧，看著一張張曲藝奉承的臉，也習慣了。

縱觀連閣老的小半生，十七歲中狀元，二十二歲做侍郎，二十七歲了尚書。子真是極適合做的，油，狡黠，有手腕。場里爬滾打了三十年的人都不如他算盤打的穩。

老百姓總覺得，好，就應該兩袖清風。連喻在他們眼里不算好，聲在民間和朝堂都不算好。或者他剛剛懲治了一個貪，轉臉又做了件不著調的事兒坑了清，就比如前些時日護著陳王趕走了老將曾佳那件事兒，即便送了銀子，老百姓也覺得他是在貓哭耗子。

連喻卻從不在意這些。

就像即便他做的再多，外界對他的稱贊永遠離不開他了不得的家背景一樣。

人家有個好爹，又有個封王的爺爺，即便沒什麼本事也能坐到這個位置。

很多人都這麼嘲諷。

連閣老對此從不覺得生氣，他不在意的東西其實很多，甚至還覺得，這種評價很符合他的氣質。

嘛，做的差一不二就得了。

人嘛，做的不好不壞就夠了。

至于你看不看得慣我，有本事能弄死他再說。

一連兩個月的抑氛圍，終于因著岳深的那一封折子見了些晴天。朝臣們的日子，也因著圣上逐漸出的笑臉狠狠松了一口氣。

請客吃飯的席間，這些平日吃慣山珍海味的老爺們難得品出了菜味兒，推杯換盞喝的比之平時豪放許多。作為第一被寵溺對象的連閣老，自然也被他們供著多喝了幾杯。

酒過三巡，他懶洋洋的退了席，走在披著月的道上，看著正在收拾東西打算歸家的小商販，突然生出些許寂寞。

那是一個半大不小的餛飩攤，老板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長得樣貌平平，皮是常年在烈日之下曬出的健康。

連喻開五指審視了一下自己，覺得太白，不如對面的小哥兒英武。但是自認長得比他好看許多。

小哥兒的婆娘也來了，穿著布麻，也不是什麼出挑的長相，里叨叨咕咕。大致是在說，這麼晚了還傻乎乎的在街上守著什麼，晚來風涼，凍出了什麼病可不伺候，這般說著，卻是抬手給他披了件厚。

小哥兒笑眉笑眼的聽著嘮叨，隨后一甩膀子將攤子收拾到車里，摟著自家婆娘親親香香的走了。

連喻大人百無聊賴的看著，也覺得自己無聊的。看著人走遠了，難得的傷春悲秋了。

他沒有我好看，但是他有婆娘。

有了婆娘能干嘛呢？

他嘀咕著，覺得自己喝的有些多了。心莫名有些，腳下路過自家門前的時候想也沒想就徑自走過去了。

他不想回去，回去之后也沒有婆娘等他。連老爺子常年在封地，皮皮又出了任務，便是回去了他也是自己一個人。再往后說，便是皮皮在，他們兩個也是相對無言。

跟個爺們有什麼好聊的。

他嗤了自己一聲，晃晃悠悠的往前頭走，也沒個方向。

耳朵里恍恍惚惚想起，方婉之跟他說過，劉二家的三姑娘嫁出去了，當家的是個裁，總能變著花樣的給做裳，可好看了。

他對此總是報以不屑，他還是當的呢，他有很多錢，但是他沒有老婆。

想到最后，連閣老有些不滿的皺眉。腦海里浮現出方婉之低頭幫他疊被的樣子，他是付了二兩銀子的，因為實在看不慣自己床上七八糟的被褥。

至于為什麼不讓府里的婆子幫忙收拾，他不愿意細想。

那日的午后過窗欞照進來，落在方婉之的上，像是鍍了一層薄薄的暈。他歪著頭瞧著，正好看見彎垂下的長發和不經意出的半截脖子。

連喻自認不是什麼君子，但也從來沒有仔細端詳過哪個大姑娘。眼瞅著那截白生生的脖子，沒被發現，自己就先不好意思了。

輕咳一聲轉開頭，腦子里全是難得賢惠的溫婉樣子。